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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争奇斗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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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撷芳殿东殿时常出现这样的景象:怀瑾一边麻木地反复弹着不成调的《春江花月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背诵着:“此画笔墨酣畅,意境超脱,深得自然之趣……”
静棠在一旁听着那魔音穿耳,看着那用功架势,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低头抿嘴。而雪盏则一边轻轻敷着自己微热的脸颊,一边看着自家小主,眼中满是心疼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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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月,便是皇后娘娘三十五岁的寿辰。
宫中资历老的嬷嬷们私下里常说,当年还是四皇子的皇上,为了求娶到出身勋贵世家的宓皇后,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彼时先帝仁宗膝下龙虎相争,几位皇子皆非等闲,最终花落谁家,前程未卜。而自四皇子与宓家缔结婚盟之后,他在朝中的根基便日益稳固,最终得以正位东宫,承继大统。
十几年来,两人相濡以沫,琴瑟和鸣,皇后更是母仪天下,深得太后和皇上敬重。皇上对她一直爱重有加,这次更是早早下旨,命尚宫局隆重操办。
寿辰这日,宴席设在瑶光池畔的蓬莱殿。殿外挂满了大红绸缎和宫灯,从殿檐垂下,随风轻摆。宫道两侧,每隔三步便立着一盏红灯笼,绵延至宫门,远远望去如一条火龙。
殿内更是富丽堂皇。正中悬挂着“福寿康宁”的金字匾额,两侧摆放着各宫进献的寿礼。有翡翠雕成的如意,描金的寿屏,珍稀的药材,还有各色奇珍异宝,摆满了整个偏殿。
帝后二人并坐于主位之上。皇后身着正红色宫装,头戴九尾凤钗,仪态端庄雍容,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皇上看向她时,目光中亦是毫不掩饰的敬重与柔和。
然而,在皇上右侧,竟然还摆着一把稍小的座椅,正是端坐着纪初珩。怀瑾心里一震。
按规矩,皇后之下应该是庄妃位份最高。今日是皇后寿宴,皇帝身边的座位,就算要坐人,也应该是庄妃。可现在坐在那里的,是纪初珩。
纪初珩依旧是那副秋水为神、白玉作骨的温婉模样,然而不过几日前,也正是这位看似温婉的纪贵人,因雪盏一个小小的“冲撞”,便不容辩驳地施以惩戒。
此刻,她却又能如此自然地,在帝后面前,展现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她偶尔素手为萧景焕剥一颗春橘,或在他看过来时,递上一个盈盈浅笑。
萧景焕则极其自然地接过,甚至在她耳边低语时,唇角会勾起一抹清晰的、带着纵容的笑意。
规矩?在帝王毫不掩饰的偏爱面前,形同虚设。怀瑾静坐末席,心下了然。
宴席开始,萧景焕首先发话:“今日是明懿寿辰。明懿,这些年,你相伴左右,历经诸多不易。知道你喝不惯酒,朕便以茶相敬,愿你康健顺遂。”
说罢,他亲自执起皇后面前的茶盏,试了试温度,眉头微蹙:“这茶怎么这么烫?”他随即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杯温度适中的茶换到皇后面前,“喝这杯,温的,正好。”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双手接过茶盏:“谢陛下……”她仰头饮尽,转而面向众人,声音温婉:“今日多谢诸位妹妹来为本宫贺寿,你们都有心了。”
庄妃起身:“皇后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贺寿,是我们的福分。”
萧景焕亦含笑点头,目光扫过偏殿方向:“朕方才瞧了各宫寿礼,确是件件用心,足见诚意。”他话锋一转,视线落于身侧,语气明显亲昵了几分:“初珩,你为皇后准备了什么?”
纪初珩闻言,袅袅起身,先向帝后行了一礼,声音柔美如春水:“皇后娘娘凤仪天下,什么珍玩没见过?臣妾苦思冥想,总觉得寻常物件,都配不上娘娘。”她轻轻击掌,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上一架紫檀木插屏。
屏风上并无繁复刺绣,只以极细腻的笔触,绘着十二幅小巧的花卉图,依时序排列,从正月兰蕙到腊月寒梅,每幅画旁,还配着一句意境相合的古诗。
纪初珩娓娓道来:“臣妾听闻,娘娘与陛下当年在潜邸时,最喜一同赏玩四时花卉,品评诗句。臣妾不才,寻访古画,临摹了这十二帧,又觅得前朝名匠打造此屏。只愿娘娘见之,能常忆起与陛下相携相伴的美好辰光。”
此言一出,皇后眼中果然流露出触动与惊喜,她仔细端详着画屏,对皇上轻声道:“陛下,初珩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皇上龙心大悦,当即抚掌赞道:“初珩此礼,不仅精巧,更难得是这份念旧之情,深慰朕与皇后之心!”这份礼,送到了帝后共同的情感记忆里,心思之巧,无人能及。
不等众人从这重礼中回神,她又盈盈一拜:“臣妾不才,愿再献曲一首,为娘娘寿宴助兴。”
她于场中古琴前坐定,玉指轻拨,一曲《南风歌》流畅而出。琴音初起,仿佛初夏温润的南风拂过原野,带来万物生长的生机;继而旋律渐展,变得恢宏坦荡,如和煦之风遍吹四海,带来五谷丰登的盛世气象。
一曲终了,殿内掌声响起。
萧景焕起身,走到纪初珩身边,语气满是怜爱:“初珩此曲,朕听着,只觉心旷神怡,连胸怀都开阔了几分。”他极其自然地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那微微泛红的指尖,“手累不累?”
纪初珩轻轻摇头,眼波流转:“能为娘娘抚琴,臣妾心中欢喜,不觉得累。”
萧景焕却看得仔细,转头对随侍太监吩咐道:“去,将朕前日得的那个舒痕活血的玉肤膏取来,给纪贵人润手。”
“奴才遵旨。”
接下来,其他妃嫔陆续献礼。庄妃献白玉观音,丽嫔呈安神香,陆若霜送上与皇后旧物同料的青玉耳坠,皆得帝后赞赏。怀瑾留意到,此番新入宫的几位低位妃嫔,如周常在、李答应,竟无一例外,皆是厚礼与才艺并举,显然都铆足了劲,不肯放过这个在帝后面前露脸的机会。
沈怀瑾心下不免一紧,自己并没有准备献艺。
轮到她时,她微微一福身:“恭祝娘娘寿辰,臣妾为娘娘准备了一幅《百福图》。”
雪盏捧上一个卷轴。怀瑾展开,是一幅长卷,上面用不同的字体写了一百个“福”字——有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每一个“福”字都不同。
“这一百个福字,臣妾写了整整七日,祝皇后娘娘福寿绵长。”
“沈答应有心了。”皇后点头。
怀瑾松了口气,正要坐下——
周常在忽然笑道:“沈答应就只准备了这幅字吗?臣妾听说,沈答应琴艺出众。正好今日是皇后娘娘寿辰,沈答应何不为娘娘献艺?”
李答应用团扇掩着唇,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是呢,沈姐姐出身名门,想必琴艺定有家学渊源,非我等可比。今日皇后娘娘寿辰,正该让娘娘与陛下品鉴一番才是。”
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所有新进的宫妃一起学规矩的时候,都知道怀瑾不擅闺阁女子的技艺。
周常在定是因为那日怀瑾让她撞到了郭嬷嬷,害她被罚……现下正好报仇。
陆若霜看向怀瑾,眼中满是担心。她起身,温声道:“周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咱们姐妹在逼着沈妹妹献宝似的。皇后娘娘,沈妹妹既是擅书法。不如让沈妹妹为娘娘题字?也是一番心意。”
就在这时,纪初珩也款款起身。她望向怀瑾,眼中满是担忧,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忍:“皇后娘娘,臣妾技痒,若娘娘不弃,臣妾愿再献一曲《蟠桃献寿》,为娘娘助兴,也全了妹妹们盼着聆听雅音的心。”
就在皇后即将颔首的瞬间,怀瑾却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声音清朗坚定:“多谢纪贵人美意。皇后娘娘寿辰,普天同庆,臣妾亦想略尽心意。周姐姐、李妹妹既如此期待,臣妾便献丑一曲《鹤寿千龄》,技艺粗浅,唯愿借此琴音,祝娘娘福寿安康,圣体康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常在和李答应不知道的是,半个月,沈怀瑾在撷芳殿苦练了琴。虽说琴技并不高超,但她要的,正是这个在皇帝面前吸引他注意的机会。
之前没有主动献艺,是因为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此刻都把她推到众人面前了,让纪初珩抢走高光又算什么?
正好可以让萧景焕知道,她沈怀瑾也是个名门淑女。
怀瑾走到殿中央,刻意放慢脚步,学着闺阁女子那般莲步轻移。只是那步履间少了几分袅娜,多了几分扎实。她在琴前优雅坐下,腰背却不自觉地挺得笔直。
周常在和李答应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幸灾乐祸。陆若霜紧张地攥紧了手帕。
怀瑾拨动琴弦,琴音清越,虽不如纪初珩那般行云流水,但也算得上流畅。众人都有些意外。她竟然真的会弹?
“铮——”一个略显突兀的音符跳了出来。怀瑾心头一紧,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主位上,萧景焕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似乎也往她这边淡淡地瞟了一眼。
他注意到了?怀瑾赶紧稳住心神,继续弹奏,后面倒是没再出错。应该……应该没事吧……就一个音而已,他应该没听出来……
一曲终了。殿内响起掌声。皇后笑着说:“沈答应琴艺不错,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怀瑾松了口气,福身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
她正要退下,萧景焕忽然开口:“沈答应这曲子弹得不错。”
他端起茶盏,语气闲适:“不过朕方才听着,中间有一段节奏倒是有些特别……朕听着,竟与北境军中用以传递信号的号角声,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