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白鹿入青丘》江南烟雨客

3、第 3 章

　　第六感是一种奇妙的玄学，白鹭一直不大信这个，可有时候不信什么来什么。

　　煎熬了一个礼拜，终于尘埃落定了，结果比预想的还要坏。白鹭感觉像是被巨石压住了胸口，喘不上气来，手上的那几页纸也仿佛有千斤重，沉得拿不动。

　　“先天性扩张型心脏病，是猝死率最高的心脏病，而且还附带很严重的并发症，不管是治疗还是日常护理都很棘手。”顾问从检查报告里抽出CT样片，指着明显不对称的心脏图像，解析道：“左心室扩大，不同程度的心肌肥厚，造成心室收缩功能减退，会出现心力衰竭，心律失常，栓塞等症状。而且她的情况较为特殊，先天性的心脏畸形，使她的脏器功能比一般正常人的都要弱。以上的症状除非不发生，一旦发生在她身上，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白鹭鸭子听雷似的，再加上本就心烦意乱，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抬起头，一脸迷茫地问：“那还有办法治吗？”

　　顾问斟酌了片刻，随即答道：“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能轻易下这个定论。不过，国内最权威的心内科就是本省的华侨中心医院，它在这方面很有建树，也有成功案例，只是私立医院，没有人脉的话，恐怕很难接触到权威性的主治医生。如果你有需要，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顾医生，真是谢谢你了。”虽然希望很渺茫，但还不至于绝望，白鹭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顾医生，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顾问轻皱着眉头，声音淡淡的，“你说……”

　　白鹭提了一口气，缓缓道：“能不能先不要告诉白袅？”

　　闻言，顾问一怔，从一堆外文资料里抬起头，“她这种情况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饮食作息都要注意……”

　　白鹭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一定会让她注意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顾问觉得他已经尽完一个医生的义务了，不过基于当事人有知情权，他折中了一下，“如果她不主动问，我不会主动说。”

　　从门诊部出来，白鹭就坐在医院里的花坛边上发呆，大脑一会儿塞得满满的，一会儿又空荡荡的。好像想了很多，把后半辈子的方方面面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她想大哭一场，可眼睛涩涩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医院里人来人往，最不缺的就是病人，各式各样的，可痛苦都是一样的。白袅的心脏病是家族遗传，外婆和妈妈都是这个病去世的，而且走的时候都很年轻，不到三十岁。白鹭比白袅大了整整四岁，妈妈去世那年她六岁，已经记事了，所以她清楚地知道一个年轻的生命是怎么如过季的花一样枯萎的，那是一个又漫长又煎熬的过程，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事实上，白鹭很少怨天尤人，许多事上都是顺其自然。可这一刻她突然怨恨很多人，尤其是她爸白局长，伤天害理的事明明是他做的，可却偏偏报应在了白袅身上。如果说父债子还，那也应该是白枭，毕竟这个老来子才是白局长的心头肉。

　　白局长风光那几年，产业没少置办，女人也没少包养，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俊俏，蒋丽丽不是最出彩的那个，但却是手段最高明的那个。她没跟白局长多久就怀孕了，后来更是母凭子贵直接登堂入室，成了白鹭和白袅的继母。白鹭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继母没有太多的感想，毕竟那时候的白局长已经不需要再立什么爱妻人设了，所以即便不是蒋丽丽，可能也会是张丽丽或者王丽丽，总之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既然如此，那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做不到相亲相爱一家人，但好歹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也还算和谐。不过她和白袅都不喜欢白枭这个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虽然他只有八岁，可已经人厌狗嫌了，不过这都要归功于白局长无底线的溺爱。不知道这个时候白局长想起那篇《我的局长爸爸》作何观想，那是他的宝贝儿子写的一篇作文，听说还上了学校的板报。那时候白局长有多得意，现在恐怕就有多讽刺。

　　不过白鹭已经很久没再见过蒋丽丽母子了，确切的说有差不多三年了，自打白局长双规了，家也被查封了，那对母子就人间蒸发了，没人见过他们，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当然也没人打听他们的下落，尤其对白鹭和白袅来说眼不见为净。

　　白鹭离开医院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直走到双腿酸软才找地方歇息。然后吃了一碗寡淡无味的面，又到百货大楼的男士专区转了转。

　　她想买点东西给顾问，也算是酬谢了。虽然她不确定顾问会不会在意，但是她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别人本份外的帮忙，哪怕是对方的举手之劳。

　　其实白鹭也没想好买什么，就只是瞎逛，有看得顺眼就站下。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男装品牌店前止步。

　　白鹭心里有事，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脑子也比手慢半拍。她轻抚着那一排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料，有些漫不经心，直到手触碰到那块质感舒适带着一丝暖意的布料才开始认真。

　　她依稀记得上次白袅回来好像穿的就是这个款式的衬衫，说是从室友那里借穿的，oversize男友风，还特意交代一定要手洗。她虽然不知道那衬衫是什么牌子的，但肯定很贵就是了，所以洗得很小心，手也记住了那触感。

　　虞景阳低头看着那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截雪白的肌肤，忽然想起秦朝的话来，‘我知道她姓白，长得也挺白的’。那厮说的没错，确实白，白的亮眼。她的气息渐近，有一种好闻的清淡香气萦绕在鼻端。虞景阳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她的手抚上他身上的衣料，那轻轻的犹如羽毛一样的触摸，他的心脏止不住的一阵狂跳，再也不能稳如磐石了。

　　“你摸够了吗？”

　　白鹭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抬头一看，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这才发现她把一个大活人当成了塑料模特，顿时一阵窘迫，尴尬的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脸也‘腾’的红了。

　　白鹭很少做过什么丢人的事，一时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才喃喃地表示歉意，“对不起，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你就用头顶跟人道歉？”

　　白鹭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又重新道了歉，“对不起……”

　　“……”虞景阳始终杵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她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松开紧握成拳头的手，掌心里都是汗，湿漉漉的。然后他悲哀地发现，她没有认出他来，也许她从来就没有记住过他。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样的笃定，没有半点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