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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行的专属备忘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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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的房间在老楼二楼,墙壁是淡淡的米黄色,边缘被岁月磨出些许斑驳,却丝毫不显陈旧。朝南的窗户正对着巷口那棵老梧桐树,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绿伞,傍晚时分,夕阳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碎金似的光斑,落在书桌的木纹上,晃得人眼晕。
他背着庄野的黑色书包走进房间,书包带因为常年被庄野随意搭在肩上,边缘有些磨损,侧面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篮球印——那是上周庄野打球时蹭到的,当时他随口抱怨了一句“真麻烦”,转头就忘了,顾行却记在心里,想着等会儿用湿布轻轻擦干净。
将书包放在书桌左侧靠窗的位置,顾行没有立刻整理里面的书本,而是转身走到靠墙的抽屉柜前。他蹲下身,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本旧课本,而在抽屉最深处,压着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已经磨得有些发白,边角也卷了起来,上面印着的卡通图案早已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是个篮球的形状——这是小学五年级时,庄野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生日礼物,当时庄野还拍着他的肩膀说:“顾行,你不是爱记东西吗?这个给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能写上去!”
顾行轻轻拿起笔记本,指尖抚过粗糙的封面,仿佛还能摸到当年庄野递给他时,指尖残留的温度。他翻开扉页,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顾行的本子”五个字,笔画稚嫩,还有两处因为用力过猛洇开的墨点,那是十二岁的庄野特意练了好几遍才写上去的。
再往后翻一页,只有工整的两个字——“庄野”,笔锋清隽,是顾行后来上了初中才补写的。这一页的纸页边缘有些微微发皱,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从这一页开始,后面的内容全是关于庄野的记录,密密麻麻的字迹占满了半本本子,有的是用蓝黑笔写的,有的是红笔标注的重点,还有几处用铅笔勾勒的小图案,大多是小小的篮球或者笑脸。
“3月17日:庄野今天体育课跑了八百米,跑完后蹲在操场边咳嗽,应该是呛到风了。以后春天有风的天气,要提醒他跑完步别立刻停下来。”
“4月9日:他今天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答不上来的时候耳朵会红,还会下意识抠课本角。下次提前帮他划好重点,让他少尴尬。”
“5月20日:庄野说食堂的番茄炒蛋太咸,不爱吃。明天带便当的时候,多做一份清淡的炒蛋给他。”
“6月12日:庄野今天偷偷喝了冰可乐,晚上放学的时候说胃疼,脸色都白了。以后绝对不能让他再喝冰的,买可乐一定要买常温的,实在不行就提前在兜里捂热。”
“7月3日:发现他不想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摸耳垂。刚才班长找他聊分班的事,他摸了三次耳垂,明显不耐烦了。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帮他找借口躲开。”
“7月15日:晚上聚会,他肯定会喝可乐,空腹喝容易饿。等会儿散场,要带他去巷口的汤面馆,点他爱吃的牛肉面,多放青菜少放辣。”
最后这条记录的墨迹还没完全干,是顾行下午在KTV附近的便利店等庄野时写的。当时他手里攥着刚买的常温可乐,怕庄野出来得早,就蹲在路边的台阶上,借着便利店的灯光匆匆写下这一行字,指尖不小心蹭到未干的墨渍,在纸页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印。
顾行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指尖轻轻碰了碰“庄野”两个字,眼神温柔得像是含着水。他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拿起笔想再写点什么,却听到楼下传来清脆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庄野略显不耐烦的声音:“顾行,开门!补数学了!再不开门我走了啊!”
那声音听着冲,却没半点真要走的意思,顾行太了解庄野了,他每次说“走了”,其实都是在催别人快点。顾行连忙把笔记本合起来,小心翼翼地压回抽屉最深处,在上面铺好旧课本挡住。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抽屉角落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糊,是去年学校运动会时拍的——庄野穿着红色的运动服,刚冲过百米终点线,回头对着镜头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这是顾行当时躲在人群后面,用手机偷偷拍的,一直藏在这里,没人知道。
他看了照片一眼,把照片塞回笔记本旁边,然后快速合上抽屉,起身快步往楼下走。刚打开门,就看见庄野靠在门框上,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皱巴巴的数学卷子,眉头紧紧皱着,嘴角却微微撇着,带着点求帮忙又拉不下脸的样子。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庄野把卷子往顾行怀里一塞,径直走进屋里,熟门熟路地往客厅的沙发上坐,“最后两道大题我看了半天都看不懂,老师讲的思路全忘了,你快给我讲讲。”
顾行笑着接过卷子,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先洗手,我妈刚切了西瓜,吃两块再讲题。”
“不吃了不吃了,赶紧讲题,不然我妈又该说我偷懒了。”庄野摆了摆手,却还是被顾行拉着去了洗手间。
等两人坐在书桌前,顾行把卷子摊开,指尖点在最后一道大题的题干上,刚要开口讲辅助线的做法,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庄野的目光飘向了窗外——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斑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他的眼神放空,显然又走神了。
顾行顿了顿,没有拆穿他。他知道庄野最讨厌数学,尤其是几何题,每次讲题都容易走神。以前他试过强行把庄野的注意力拉回来,结果庄野更不耐烦,听得一知半解。这次顾行想了想,拿起笔,在草稿纸的左上角画了一个简单的篮球场地,还在旁边标上了篮筐和三分线。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上次篮球赛,我们队最后赢的概率有多大吗?”顾行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放缓的温柔,“这道题其实和概率有关,我用篮球场的例子给你讲,你肯定能听懂。”
果然,庄野的目光瞬间从窗外收了回来,眼睛亮了亮,凑到草稿纸前:“真的?这题还能和篮球扯上关系?”
“嗯,”顾行低头在草稿纸上写着公式,嘴角压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看,这道题里的已知条件,就像比赛时双方的比分和剩余时间;要求的未知量,就是我们队赢的概率。辅助线就相当于我们制定的战术,找对了战术,才能算出结果。”
他讲得很慢,每说一步就抬头看一眼庄野的反应。见庄野皱着眉思考,手指还下意识在草稿纸上跟着画线条,就停下来等他理清思路;见他点头露出了然的表情,就接着往下讲,还会特意把复杂的公式拆成简单的步骤,用庄野能听懂的话解释。
窗外的蝉鸣渐渐轻了下去,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碎金似的光斑变成了淡淡的橘黄色。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书桌台灯的暖光笼罩着两人,照亮了摊开的卷子和草稿纸,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庄野小声的提问:“这里为什么要加这个条件啊?”“战术不对的话,是不是就解不出来了?”
顾行耐心地一一解答,讲完一道题后,见庄野还有点没吃透,就又在草稿纸上出了一道类似的题,换了个“篮球赛得分”的背景,让他自己试着做。庄野这次听得格外认真,咬着笔杆低头演算,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戳戳顾行的胳膊,顾行便凑过去,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他用极低的声音讲解,怕吵到楼下看电视的顾妈妈。
等庄野终于把那道题做对,抬头露出开心的笑容时,顾行才发现自己在草稿纸的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还用红笔涂了圆圆的脸颊,和他后来写在错题本上的笑脸一模一样。
“没想到数学题还能这么讲,以前老师讲的我都听不懂。”庄野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点发酸的眼睛,“顾行,你也太厉害了吧。”
顾行把那个画着笑脸的草稿纸折好,放进自己的课本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不是我厉害,是你认真听了。还有一道大题,要不要现在讲?”
庄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晚上八点了,摸了摸肚子,发出轻微的“咕咕”声。顾行听到声音,立刻起身:“先去吃饭吧,我妈应该做好饭了,今天有你爱吃的可乐鸡翅。”
“真的?”庄野眼睛更亮了,立刻收拾好卷子,跟着顾行走下楼,完全忘了刚才还说要先讲完题的事。
顾行走在后面,看着庄野轻快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桌的方向,抽屉里的笔记本安静地躺着,里面关于庄野的记录,还在等着他继续写下去。而他心里藏着的那些没说出口的在意,也像藤蔓一样,在心底悄悄蔓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