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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蝉鸣里的热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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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风像是被太阳烤得发蔫,即便到了傍晚,吹在脸上也带着一股黏腻的暑气。KTV所在的商业街依旧热闹,霓虹灯管在渐暗的天色里亮起,把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映得五彩斑斓。来往的人群大多是和庄野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手里拿着冰奶茶或甜筒,说说笑笑地从街边走过,偶尔有自行车铃叮铃作响,混着远处夜市摊的吆喝声,织成了盛夏最鲜活的喧嚣。
庄野所在的包厢在KTV三楼最里面,门半掩着,空调冷气争先恐后地往门外钻,却很快被走廊里的热气吞噬。包厢内的荧光灯调在最炫目的模式,红的、蓝的、绿的光在墙上和天花板上旋转跳跃,晃得人眼睛发花。茶几上摆满了东西,空的啤酒罐和饮料瓶歪歪扭扭地堆着,包装袋里的薯片渣撒了一地,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西瓜,鲜红的果肉沾着几粒黑籽,甜腻的气息混着烟酒味、汗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庄野就坐在这团热闹的中心位置,黑色的连帽卫衣搭在沙发靠背上,露出里面白色的印花T恤,领口被汗水浸得微微发潮。他背靠着沙发扶手,一条长腿屈起踩在茶几边缘,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着,手里捏着半杯没喝完的柠檬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手腕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他微微侧着头,听旁边的男生眉飞色舞地讲着上周的球赛,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偶尔会飘向窗外——那里能看到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隐约能听到蝉鸣从树影里钻出来,尖锐又执着。
“野哥,你上周不是也跟三中打了场友谊赛吗?听说你把对方的主力晃得直接崴脚了?”旁边有人凑过来,递给他一罐冰啤酒,语气里满是崇拜。
庄野收回目光,把柠檬水放在茶几上,接过啤酒却没开,指尖敲了敲罐身,笑着开口:“哪有那么夸张,那哥们儿本身重心就不稳。”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撑着沙发起身,刻意模仿起当时的场景:“他当时想断我球,身子往左边倾,我就假意往那边带,然后突然变向,他没稳住,脚一扭就倒了。”他边说边做着运球、变向的动作,动作流畅自然,眉梢挑着少年人的张扬,“落地的时候他脸都绿了,我还以为他要冲上来跟我干架,结果他捂着脚抬头说‘哥你教我运球呗’!”
他的模仿惟妙惟肖,尤其是对方那副又疼又佩服的语气,瞬间把包厢里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众人哄堂大笑,有人伸手拍他的肩膀:“野哥牛啊!这操作也太秀了!”还有人起哄:“什么时候教教我们啊?下次打球也能装一波!”
喧闹声里,庄野的身体却在手掌贴上肩头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往侧后方缩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快得连拍他肩膀的人都没察觉,依旧笑着跟他打闹。只有庄野自己知道,刚才那一下触碰让他心里莫名一紧,指尖甚至有点发凉。他不是讨厌被触碰,只是不习惯这种过于热情的亲近,尤其是来自这些算不上“朋友”的人。
他其实早就累了。从下午四点到现在,已经在包厢里待了快三个小时,喉咙被烟味和冷气刺激得干痒发紧,耳边的笑闹和嘶吼的歌声像无数只蝉在耳边聒噪,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里的柠檬水早就温得没了味道,喝在嘴里只剩淡淡的涩意。
他好几次都想起身离开,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毕竟在场的人里,有同班同学,有篮球队的队友,还有几个不太熟但“慕名而来”的外校学生,他要是直接走,难免会被人说“摆架子”“不合群”。
庄野勉强再陪他们聊了几句,又应付着唱了一首流行歌。他的嗓音条件不错,唱起歌来低沉悦耳,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屏幕看他,眼神里满是欣赏。可他唱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扫过门口,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脱身。
终于,当有人举着手机提议“再唱一小时,我请客”时,庄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卫衣,顺手把茶几上的柠檬水喝完,含糊地说:“算了算了,我爸妈刚才发消息催我回家了,说有事儿,你们玩尽兴点。”
他说得自然,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像是真的被家长催促一般。众人果然没有多想,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庄野是当之无愧的“万人迷”——长得帅,篮球打得好,性格又“开朗”,身边从来不乏朋友,永远有下一场热闹要赴,少参加这一小时的聚会,根本不算什么。
有人挥挥手:“行吧,那野哥你先回去,下次再约!”还有人调侃:“别是被阿姨催着相亲吧?”
庄野笑着摆了摆手,没接话,拿起沙发上的黑色书包往肩上一甩,快步走出了包厢。厚重的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包厢里的歌声和笑闹被彻底隔在身后,走廊里的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让他瞬间松了口气。他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缓了几秒,直到耳边的嗡鸣渐渐消散,才直起身往楼梯口走。
楼梯间里没有灯,光线昏暗,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庄野扶着扶手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走到一楼大厅时,前台的服务员笑着跟他打招呼:“同学,慢走。”他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KTV大门。
门外的风比包厢里凉爽了些,却依旧带着暑气。庄野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被街边的霓虹衬得有些黯淡。巷口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线洒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一直延伸到巷尾。刚才在包厢里被喧闹掩盖的蝉鸣声,此刻清晰得格外刺耳,从巷边的梧桐树上源源不断地传来,像是永远不会停歇。
庄野拎着书包,沿着路边慢慢走。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顾行家所在的老巷走去。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每次应付完这些热闹的场面,心里就会莫名空落落的,只有去顾行家待一会儿,或者看到顾行,那种空落感才会消失。
刚走到巷口,他就看见顾行了。
少年站在路灯底下,穿着简单的灰色短袖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他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正是庄野下午落在学校的那个——早上上学时庄野嫌重,顺手把书包放在了顾行的自行车筐里,本来想放学后去取,结果被同学拉去KTV,倒把这事儿忘了。顾行手里攥着一瓶可乐,手指紧紧捏着瓶身,标签都被捏得有些发皱。
听到脚步声,顾行立刻抬起头,看到是庄野时,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眸子里。他快步走上前,把可乐递过去,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刚买的,怕冰着你胃,在兜里捂了会儿,现在是常温的。”
庄野接过可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顾行的手,对方的掌心有点凉,应该是在路灯下等了很久。他拧开瓶盖,“嗤”的一声,气泡往上冒,带着熟悉的甜味。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痒,心里的紧绷感也渐渐放松下来。
“等很久了?”庄野问,视线落在顾行肩上的书包上,“我还以为你直接把我书包送家里去了。”
“怕你回来会路过这儿,就等会儿,”顾行把书包往自己肩上又提了提,语气自然,“而且你早上说晚上可能想吃巷口的烤肠,我想着等你一起去买。”
庄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早上上学时,随口跟顾行抱怨了一句“昨天没吃到烤肠,有点馋”,没想到顾行居然记在了心里。他心里一暖,嘴角的笑意真切了许多:“还是你懂我。”
两人并肩往巷子里走,脚步声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混着耳边的蝉鸣,倒也不算单调。巷子里很安静,两旁的老楼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偶尔有住户的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传来隐约的电视声或说话声。
顾行走在靠车道的一侧,时不时侧头看一眼庄野,见他喝着可乐,眉头舒展着,不像刚才在KTV门口时那么疲惫,才悄悄松了口气。他其实早就到KTV门口了,刚才庄野在包厢里唱歌时,他就在楼下的树荫里等着,听到里面的喧闹声,知道庄野肯定又在勉强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走了半条巷子,顾行才轻声问:“刚才玩得开心吗?”
庄野手里的可乐瓶顿了顿,随口答道:“还行吧,就那样。”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吵得头疼,早想走了。”
他没提自己为了活跃气氛讲了多少段子,没说有人拍他肩膀时的慌乱,更没说包厢里那些围着他笑闹的人,其实没有一个能让他觉得踏实。那些热情和崇拜,就像泡沫一样,看着光鲜,一碰就碎,根本比不上顾行这瓶捂热的可乐,比不上他默默等候的这半小时。
顾行也没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往前走。他太了解庄野了,知道他嘴里的“还行”大多是敷衍,知道他看似开朗的外表下藏着的疲惫和孤独。有些话,庄野不想说,他就不会问,只要安安静静地陪着,就够了。
巷口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蝉鸣声也弱了几分。庄野仰头喝着可乐,余光瞥见顾行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叠成一片。刚才在包厢里憋的那股闷气,好像就在这瞬间,随着晚风慢慢散了。
走到巷尾的烤肠摊前,老板笑着打招呼:“小顾,小野,还是老样子?两根脆骨肠,多放辣?”
“嗯,”顾行点头,又补充道,“少放辣,他胃不好。”
庄野看着顾行掏出钱包付钱,心里暖暖的。他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喧嚣再热闹,都不如身边这抹安静的身影,不如这根即将到手的烤肠,不如此刻并肩走在巷子里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