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庄鲸

3、空房子与错记的生日

　　前一天晚上因为时间太晚了，加上阿姨的劝阻，即使家离得近，庄野还是留在顾行家里过夜了，因为对顾行的熟悉，庄野一直留到了下午放松够了才离开。
　　庄野推开家门时，感受到自家与顾行家里温馨的环境不一样，才发现客厅里的水晶灯亮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充满着冰冷。巨大的空间里摆着成套的欧式沙发，茶几上放着没拆封的进口水果篮，是爸妈出差回来常带的伴手礼，却从来没人动过——保姆张姨嫌贵，他自己又不爱吃那些酸涩的浆果。
　　“小野，回来啦？”张姨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你爸妈刚才打电话说在路上了话说在路上了，让你别急着回房间，等他们回来再说说话。”
　　庄野“嗯”了一声，把书包往玄关的沙发上一扔，踢掉运动鞋换上拖鞋。他走到客厅，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笑声刺耳，却衬得房子里更冷清。他其实没抱什么期待，爸妈的“回来”从来都带着不确定性，就像去年他生日时，电话里说得斩钉截铁“一定陪你吹蜡烛”，结果等到半夜，只等来一个快递员送上门的蛋糕，奶油上用巧克力写着“祝小野17岁生日快乐”，可那天他明明刚过完18岁生日。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从下午六点走到晚上八点，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庄野关掉电视，站起身迎上去，就看见爸妈拎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妈妈放下箱子，快步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香水味混着风尘气扑面而来：“小野又长高了，快让妈妈看看，是不是又瘦了？最近学习怎么样？月考排名没掉吧？”
　　“还行，没掉。”庄野微微侧身躲开那只手，语气平淡。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开场白，永远是学习、排名，很少有一句真正关心他过得开不开心。
　　爸爸把行李箱推到墙角，松了松领带，坐在沙发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马上就要高三了，别总想着玩，你妈已经给你报了周末的数学补习班，下周开始上课。”
　　“我跟顾行一起补就行，不用报班。”庄野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补习班嘈杂的环境，而且顾行讲题比老师还清楚，更重要的是，跟顾行待在一起他才觉得踏实。
　　“顾行？”爸爸的眉头拧了起来，语气带着点不耐，“你少跟他混在一起，他成绩是好，但性子太闷，别让他把你带得不爱说话。补习班是你妈托人找的名师，必须去。”
　　庄野没再反驳，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知道爸妈一直不喜欢顾行，觉得顾行家境普通，性格又内向，配不上“朋友众多”的他。可他们从来不知道，在他被同学孤立、躲在器材室哭的时候，是顾行把他的书包找回来，塞给他一叠奥特曼卡片；在他胃疼得直冒冷汗的时候，是顾行跑遍三条街给他买温热的姜茶；在他因为成绩掉了而烦躁的时候，是顾行陪着他刷题到深夜。
　　妈妈这时忽然拍了拍额头，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下周是不是小野生日？我记得是7月20号吧？我已经在网上给你订了最新款的游戏机，应该能赶在生日前送到。”
　　庄野捏着衣角的手猛地一紧，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他的生日是6月20号，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上次他在电话里提醒过妈妈，可她还是记混了。他张了张嘴，想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可看着妈妈疲惫却带着点讨好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了又怎么样呢？无非是让她愧疚两句，然后下次还是会记错。
　　“知道了，谢谢妈。”他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回房间。
　　“等等，”爸爸叫住他，“你跟顾行少来往，高三这一年最重要，别分心。要是下次模拟考排名掉了，我就不准你再跟他见面。”
　　庄野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说话，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客厅里爸妈的说话声被隔绝在外，他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失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子，是顾行上个月给他买的——那天顾行拿着盒子找到他，笑着说“生日快乐，知道你喜欢草莓的，特意让老板多放了果肉”，盒子里的蛋糕不大，却甜得刚好，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他拿起手机，点开跟顾行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一句：“今晚能去你家写作业吗？”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顾行的回复就到了：“可以，我让我妈多做份饭，你过来吧，她炖了你爱吃的排骨。”
　　庄野看着屏幕上的字，眼眶忽然有点热。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拿起书包，走出房间时，爸妈正坐在沙发上商量着什么。“我去顾行家写作业，晚点回来。”他说。
　　妈妈抬头看了看表：“这么晚了还出去？路上注意安全，别玩太晚。”
　　“知道了。”庄野应着，拉开门走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就像挣脱了一个无形的束缚。
　　顾行家住在老城区的居民楼里，离庄野家不算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刚走到楼下，就闻到了浓郁的排骨香味，暖黄色的灯光从二楼的窗户里透出来，落在巷口的石板路上，格外温馨。
　　庄野抬手敲了敲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顾行的妈妈笑着拉他进来：“小野来啦？快进来，排骨刚炖好，就等你了。”
　　“阿姨好。”庄野笑着打招呼，心里暖暖的。顾行的妈妈总是很温柔，从来不会问他的成绩，只会关心他有没有吃饱、穿暖，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
　　顾行坐在餐桌边，已经帮他盛好了饭，见他进来，把一双筷子推到他面前：“快坐，等你半天了。”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庄野爱吃的——炖排骨、番茄炒蛋、清炒青菜，还有一碗玉米排骨汤。庄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软烂的排骨裹着浓郁的汤汁，暖到了胃里。顾妈妈坐在旁边，不停给他夹菜：“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学习别太累，要注意休息。”
　　“谢谢阿姨。”庄野点点头，大口吃着饭。他很久没跟人一起这样热热闹闹地吃饭了，以前爸妈不在家，他就跟张姨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各自沉默地吃饭，连句话都没有。
　　顾行看着他吃得认真的样子，嘴角压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把他爱吃的番茄炒蛋往他碗里推。饭吃到一半，顾妈妈忽然说：“对了，小野，上个月你生日，阿姨给你织了条围巾，等天冷了就能戴，到时候让顾行带给你。”
　　“谢谢阿姨，您还特意给我织围巾。”庄野心里更暖了，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生日，记得给他准备礼物。
　　吃完饭，庄野主动帮忙收拾碗筷，顾行却把他拉进了房间：“别收拾了，让我妈来就行，我们写作业吧。”
　　顾行的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书桌上摆着整齐的书本和文具，墙上贴着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还有一张他和庄野初中时的合影——那是运动会后拍的，两人都穿着汗湿的运动服，勾着彼此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
　　“先做数学卷子吧，你上次说最后两道大题不会，我这次又找了几道相似的给你讲讲。”顾行把卷子摊开，拿起笔准备讲解，却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庄野面前，“给你的。”
　　庄野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手表，表盘是篮球的形状，表带是他喜欢的黑色。“这是……”
　　“上次路过文具店，看见你盯着这块手表看了好久，”顾行低头挠了挠头，声音有点轻，“生日快乐，虽然晚了几天，但还是想送给你。”
　　庄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看着顾行略带羞涩的眼神，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从来没跟顾行说过自己想要这块手表，只是上次路过文具店时多看了两眼，没想到顾行居然记在了心里。而他的爸妈，连他的生日日期都记不住。
　　“谢谢你，顾行。”他拿起手表，戴在手腕上，表盘贴在皮肤上，暖暖的，像顾行的手。
　　“不用谢，”顾行笑了笑，“快做题吧，不然等会儿又该做不完了。”
　　庄野点点头，低头看着卷子，可心里却满是暖意。他知道，不管家里的房子再大，水晶灯再亮，都不如顾行家的暖黄灯光，不如顾妈妈炖的排骨，不如顾行送的这块手表——这里才有他想要的踏实和温暖。
　　那天晚上，他在顾行家待到很晚，直到顾妈妈催他们睡觉，才恋恋不舍地回家。走在巷口，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看着顾行家窗户里的灯光，心里默默想：有顾行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