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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他看得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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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铺陈在脚下的褥子淌了一小片血泊,往上是半身染血的晏鹤,肩膀被箭头扎入的洞口流出一片刺目的鲜红色。
他躺在车厢内,绸带散落,一双眼睛安详地闭上,恍若了无生气的瓷娃娃。
木箱摔落一地,但游今禾已经顾不上了,她单手撑跳上车,在侍卫催促前惊慌失措对前方大吼:“快回府上请医师来!”
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晏鹤,没反应,又去摸他颈侧的脉搏。
指腹方靠近皮肤时,有一双素手紧握她的手腕带远,晏鹤骤然睁开眼,黑瞳目光灼灼,仿佛烧起一簇火,最深处有她的影子。
“还没死。阿禾,我的胳膊有点疼。”
他目光依旧灼热,从游今禾微卷的发,湿漉漉的眼,流连于红润的唇,一路向下看穿衣裳下纤细的骨架子,最后目光汇聚于相握的、微颤着的手。
不假掩饰的关切目光落在晏鹤眼中仿佛是一层朦胧的圣光,他想,他的阿禾原来长这样,漂亮得令人惊心动魄。
晏鹤倏然弯起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笑了,又依依不舍地盯着她,嘴上打趣:“吓到你了?”
游今禾的确被他吓一大跳。她从小顺风顺水,眼里连被杀放血的鸡都没见过,更遑论这么一个大活人半死不活地躺着。
她还没恨一个人到死的地步,再说这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金手指朋友,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心里自然抵触一场死亡。
她憋回泪,抽出手,郑重提醒:“夫君,你受这么重的伤,可以先回府找医师,不来接我也可以,事出有因,我没关系的。”
她长了腿,仅隔着几条街巷,即便是走回去也不难。
孰轻孰重,晏鹤自有分寸,这伤算什么。
他温声回答:“无妨。区区小伤,不碍事,我既已答应你总不能让你失望。”
游今禾惊诧道:“小伤!?这全是血啊!”等会休克和破伤风说不做就找上门了,她心中又急又气。
他又一次垂怜她的天真,好奇关河究竟那处能养出这种傻呵呵的、对危险全然无感的性子。
倏忽间,一支箭破空,铮然一声射穿车壁,晏鹤手疾眼快收紧腰间的手,将游今禾摁向胸口。那支箭头便擦着发簪上的珍珠狠狠插入一旁的软垫。
游今禾被吓呆了,浑身僵直。这支箭方才要在她的脑袋上开瓢。
马车急停,侍卫腾空而起,飞上屋檐与暗中偷袭的刺客缠斗。
晏鹤拔下箭,将游今禾藏在身后,声音依旧温和,天然带着点蛊惑和心安的力量:“外面的世道比你所想可要令人厌恶得多。阿禾,有个坏虫子盯上你了,为夫这就送他去死。”
他不顾伤手,撩开车帘,左手执箭瞄准那黑衣刺客,用尽十成力气投出。
箭头破空射向缠斗的二人,侍卫翻身绕开,那箭头径直贯穿刺客的脑袋。
“无事了。”
他说完那话,身子摇摇晃晃向后倒去,落入赶来扶他的游今禾怀中。
危机解除,游今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啪嗒滑落眼眶,心中已经为晏鹤哭起坟来。
她说什么来着,人已经休克了,下一步就是破伤风,再下一步就是继发感染引起败血症,再下一步她就只能吃席了。
“晏鹤,你别死啊!”
“我年纪还小,不想守寡。你要是死了,我爹肯定要给我改嫁,到那时候,我就只能卷钱逃出京城,去找下一个了。”
一番胡言乱语,游今禾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闭起眼嚎得更大声。车厢外的侍卫闻见,恨不得操控马车在街上腾空飞起瞬移。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哭声戛然而止。
她睁眼,对上一双魅惑近乎妖孽的眼睛。
“我死不了,你也别想找别人。”
晏鹤深深凝望着眼前人,仿佛要将她刻入心脏,永生永世都不得忘记。
游今禾终于后知后觉:“你看得见了?”
“嗯,服了药”,他递来绸带,“帮我系好,过了今日就看不见了。”
“这样啊。”
游今禾垂下头,这时才开始遮掩起自己的相貌,胆战心惊地用绸带盖住他的视线,心底无力呐喊:不要记住我啊!!我只是一个无名无姓、一生不曾出场的炮灰暗卫!!
马车渐停。
候在门口的医师们七手八脚对晏鹤封穴止血,搀着没晕过去、强撑着要走路、明明遮上眼却时时回望游今禾的晏鹤,小心翼翼走到内室。
相较之下,游今禾的精神和身体一并疲倦,女医师搀着摇摇欲坠的她往一并往内室走去。
两人相对而坐。劫后余生的游今禾困倦至极,侧身趴在一旁的小桌,呼吸轻浅,昏昏欲睡。
那呼吸声落在晏鹤耳中如同有一把小刷子在他心上刮蹭,让他抓心挠肺。
他反手解开绸带,瞧见半身沾血的游今禾失去往日生机,蹙眉嘱咐医师:“夫人受惊了,先给她看。”
“白术已经去煎安神汤了,您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老医师熟练地在伤口处撒上麻沸散。
晏鹤眨眨眼,又有些迷茫,便把发带系上,只是伤手怎么也抬不高,打不上结。
游今禾听见动静睁开眼,瞧见他在系绸带,习惯性地绕到他身后,顺手系紧。
恰好白术捧着汤药回屋,游今禾接过温凉的汤药一饮而尽,眼中困倦更甚,便听见晏鹤大发慈悲地让她回去睡觉。
“不用等你吗?”
晏鹤重重呼出一口气,“不必。”
即便是加了麻沸散,拔出箭头的滋味仍旧不好受,晏鹤疼得冷汗淋漓,抖着声往下说:“你我只是协议夫妻,不必为我如此。”
协议夫妻一事府上人尽皆知,毕竟那探梅小筑都是府中默认属于温荷的居所。
骤然被冷待,游今禾只觉奇怪,瞧见和婴孩拳头一般大小的箭头勾着皮肉被两根细铁丝带出,她又想,应是晏鹤已经疼得神志不清。
左右自己帮不上忙,晏鹤也不愿在她面前显露丑态,游今禾起身就走。
一脚踏出门时,一道声叫停她的脚步。
“不许走,阿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