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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光渊里写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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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痛苦的吧!
高二开学第三周,沈叙就已经数清了教室天花板上有几块裂纹。八块。最大的一块像一朵濒死的花,正好悬在她座位的正上方。
她盯着那朵“花”,耳边是物理老师激昂的讲解声。那些关于力与运动的公式,在她听来像是某种遥远文明的咒语,毫无意义却必须掌握。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课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沈叙,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物理老师突然点名。
她站起来,喉咙发紧。教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她能听见后排男生压低声音交换答案的窸窣声。这是理科班的常态——明面上,他们是学校的中等班级;暗地里,作弊已成了一种默认的生存法则。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
坐下时,她瞥见邻座的陈雯投来理解的一瞥。她们是这间教室里仅存的异类——两个不愿随波逐流,却又被困在此处的人。
第一次萌生转班的念头,是在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
沈叙排在班级第二,与第一名相差一百二十七分。这个差距大得令人绝望。她知道那分数是如何得来的——从班级前几往后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各科考试中通过各种方式获取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成绩。
“我受不了了。”放学后,她在卫生间对陈雯说,“这根本不是真实的学习环境。”
陈雯对着镜子整理校服领子:“我听说文科班的老师很严格,考试时来回巡视,根本没人敢作弊。”
“我想转班。”沈叙说出这句话。
陈雯转身,眼睛发亮:“我也是。”
她们约好,第二天就去找班主任谈。
班主任康老师的办公室堆满了各种未批改的作业本和教学资料。他本人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股票走势图出神。见两个学生进来,他迅速切换了页面。
。 “ 转班?”康老师推了推眼镜,“这个嘛,学校有规定,不是想转就能转的。再说,文科班名额有限,需要层层审批。”
“我们已经考虑很久了,”沈叙坚持道,“我们真的更适合文科。”
康老师叹了口气:“现在学期过半,转班会影响你们的学习进度。不如这样,等到期末再说?”
从办公室出来,沈叙感到一阵无力。
“但我们能怎么办?”
“先自学文科内容。”陈雯的决断力总是让沈叙佩服,“不管他批不批准,我们开始准备。”
于是,她们开始了漫长的拉扯与等待。
每天放学后,她们会一起,研读历史、政治和地理。沈叙发现自己真的更喜欢这些科目——历史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政治理论的逻辑体系,地理知识的相互联系,这一切对她而言比物理公式和化学方程式容易理解得多。
与此同时,她们一次次地找康老师,又一次次地被以各种理由拖延——“最近学校在评估”、“教务处主任出差了”、“需要先和家长沟通”。
而沈叙在理科班的日子越来越难熬。随着她把更多精力放在文科自学上,她的理科成绩开始下滑。老师们找她谈话,提醒她不要“本末倒置”。父母也不理解,认为她“胡思乱想”。
最痛苦的是目睹班级里日益猖獗的作弊现象。
有一次数学测验,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用各种方式作弊——传纸条、手机搜索、手势暗号,甚至有几个人公然交头接耳。监考的老师低头玩着手机,对此视而不见。
那一刻,她感到一阵恶心。这不是教育,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而她是唯一不愿配合演出的演员。
那天放学后,她躲在教学楼后的角落里哭了。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压抑的抽泣声中,她感到一种深切的绝望——如果转班永远不被批准,她会不会就这样被困在这个虚假的环境里,直到彻底失去自我?
有时,在深夜做完一套理科试卷后,她会盯着窗外的黑暗,想象如果纵身一跃,所有的痛苦就会结束。这种想法让她害怕,但同时又有一丝诡异的安慰——至少,她还有选择结束的自由。
但每次这样的念头出现,她都会用力掐自己的手臂,直到痛感让自己清醒。
“坚持住,”她对自己说,“一定会有出路。”
在那些最难熬的夜晚,她开始写小说。起初只是零散的句子,后来逐渐编织成故事。她创造了一个名叫林雨的少女,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里有魔法、友谊和冒险。在笔下,林雨勇敢、坚强,面对困难从不退缩。
“林雨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汹涌的海浪。她知道跳下去可能会死,但也可能找到新的出路。她没有犹豫。”
写到这里,沈叙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通过笔下的人物寻找勇气。
第二天,她发现陈雯也在经历同样的煎熬。
“我昨晚梦见我们从这里逃出去了,”陈雯在午休时低声说,“梦里我们坐在文科班的教室里,阳光很好,每个人都在认真听讲。”
然而,现实依然残酷。当她们再次找到康老师时,得到的回复是:“学校认为,频繁转班会影响教学秩序。你们再坚持一学期,如果还是想转,高二下学期再考虑。”
回到教室,沈叙看着周围同学——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习惯了这种虚假的学习方式,甚至乐在其中。她忽然明白,这个系统之所以能够持续,不仅仅是因为有人作弊,更是因为有人默许。
那天下午的化学课上,她破天荒地没有听讲,而是在课本的空白处写下一行行文字。她写的是一个新故事,关于一个被困在迷宫中的女孩,通过书写找到出口。
“你在写什么?”后排的男生好奇地探头。
“笔记。”她迅速遮住。
让她意外的是,下课后那个男生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我知道你和陈雯想转班。我也想过,但我没有你们的勇气。祝你们好运。”
沈叙攥着那张纸条,第一次意识到她们并不完全孤单。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叙的小说越写越长。她把它藏在数学练习册下面,一有机会就添加几句。那些虚构的情节和人物成了她的精神避难所,在她几乎要被现实压垮时,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
有一次,她写道:“林雨明白,有时候我们创造故事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为了在现实中生存下去。”
转班的拉锯战持续了一年半。在这期间,沈叙和陈雯的理科成绩一落千丈,从曾经的中上滑到了班级下游。老师们用她们作为“不务正业”的反面教材。
沈叙试图解释班级里的作弊现象,解释她对文科的热爱,解释她每天在学校的痛苦。但她看得出,妈妈并不完全理解。
“每个班级都有它的优点和缺点,适应环境也是一种能力。”妈妈最后说。
适应还是反抗?沈叙知道,这不仅仅是转班的问题,而是关乎她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是随波逐流,还是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那天,沈叙又一次被物理老师批评,原因是她“态度不端正,成绩持续下滑”。下课后,她冲进卫生间,锁上门,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次,绝望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到最新写的一页,读着自己前一天晚上写下的段落:“林雨终于看到了迷宫的出口,但那扇门被锁住了。她没有钥匙,只有手中那支笔。”
看着这行字,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她和陈雯带着一份申请的材料再次敲响了康老师办公室的门拿出一封诚恳的转班申请信。
康老师惊讶地看着她们,尤其是平时文静的沈叙眼中坚定的光芒。
“我需要和学校再商量一下。”他说,但这次的语气不再敷衍。
一周后,通知终于下来了——她们的转班申请被批准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沈叙和平常一样,在课后去了图书馆。她没有哭,也没有特别兴奋,只是静静地坐在老位置上,翻开一本历史书。
陈雯到来时,她们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言语。
那天晚上,沈叙在她的故事结尾加了一段话:“林雨终于走出了迷宫。她回头望去,发现那些曲折的路径其实教会了她更多。她拿出笔,开始书写新的故事。因为她知道,生活不是走出迷宫,而是在迷宫中找到自己的光。”
合上本子,她望向窗外。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但那点微光已足够照亮前路。
明天,她们将踏进文科班的教室,开始新的挑战。沈叙知道,前方不会一帆风顺,但至少,那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在深渊里,她学会了写诗。而这,或许正是她带给自己最好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