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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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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秦或和王月谈约定的地点是一家之前来过的茶楼。见秦或推门进来了,王月谈也没站起来迎一下:“喝什么?”
“随便。”秦或道。难得稍微清闲的一天,秦或睡眠较为充足,比起平时看起来简直容光焕发,身穿一身低饱和休闲西装,身量修长。
秦或在王月谈对面坐下,先开口了:“今年是第七年了吧。”
王月谈点点头,脸色也没怎么变:“是,时间也是够快的。”
“难得看你有这种感慨。”秦或淡淡道。
如果说秦或的外貌颇有一种中基因彩票的因素,王月谈则是因为心态年轻作风活泼而看起来不怎么被岁月摧残的典范,就算皮肤不光滑了,看起来还是显得精气神非常好。
秦或认识的多半是和他差不多的老不死,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算钱,一个活得比一个拧巴;王月谈则是其中的唯一一朵奇葩,浑身上下都写着热爱生活四个大字,没事去爬爬山观观鸟露露营搞点极限运动,好像已经快把国内的名山挑战完了准备向国外进军了。
王月谈此人想法很多,行事相当不按常理出牌,从她复杂的穿衣风格就可见一斑。她的家业很杂,除了一些大牌服装代理,在本地还有几家连锁健身房,据说好像还投资了一家温泉旅馆,生意做得都挺不错。
另外她还参与组织了一支本地的民间救援队,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偶尔本人也会参与到救援环节。哪里有地震啦,哪里发洪水啦……秦或想不明白王月谈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唉,有时候不服老不行。我不是你们Alpha那种精力怪物,人到三十多身体真是走下坡路。我昨天梦到严明半夜在水里游泳,但看起来特别狰狞要溺水了一样,把我吓醒了,醒了一看发现本来拿壶接着水龙头的水准备烧水忘了关,搞得厨房满地都是水,处理了半天。”王月谈指了指自己眼下,“看,今天这么大一个眼袋。”
“……你,”秦或难得语塞,“发现了就好。”
“今年其实我已经不怎么梦到她了。”王月谈耸了耸肩,“我昨天关掉水龙头觉得有点好笑,你说严明要真在我旁边呢,我都能想象她急得上蹿下跳。”
秦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
严明是王月谈的女朋友,也是秦或的朋友,七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了。
而在那之后每一年,严明生日的时候王月谈和秦或都会出来见一面、吃顿饭,今年已是第七年了。
“你还有去看她父亲么?他身体还好么?”秦或问。
“还有,也就一年一次,上周去了趟。”王月谈笑了笑道,“毕竟我没有身份。你说如果是现在的我,能不能入他老人家的眼?严明要是当初没出事,是不是熬到现在,也能熬成正果了。”
秦或倒茶,沉默。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去年去看叔叔的时候,看见他老人家养了条狗,好像是捡的流浪狗,一田园犬。老人养狗不懂那些太细致的东西,没带去绝育,前两月生了一窝,在找人养。”王月谈说,“后来我给叔叔讲了讲,把他的狗带去做了个绝育,又拿了只小狗回来……”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想让我也拿一只。”秦或道,“我能养那个,你不如指望我去开航空母舰。”
“我知道你没多少那个闲心一直带条狗。大忙人啊,秦总。”王月谈说,“我是说,我拿了只狗,但我过几天要出差,得找人给我养个两三天。”
秦或指了指自己,表情无声胜有声。
“你要愿意,你就试试,两三天,我也不怕你能养死。”王月谈说,“你家那么大,你就放着,没事让钟点工带出去溜两圈。你要不愿意,我就联系小徐,我看他应该挺有这方面爱心的。”
“……你就不能找个动物托管所?”秦或皱着眉。
“我家狗不喜欢其他狗,性格有点怪,我还没纠正过来,放托管所我不太放心。”王月谈说,“但他特别亲近人。”
“你其他朋友呢,这位人脉遍布天南地北的王老板?”秦或无奈。
“其他朋友人家都成家立业了,”王月谈道,“我看就你最缺爱,给你个小狗爱你几天,抚慰一下你寂寞的心灵。”
王月谈被秦或剜了一眼,依然没收敛,笑嘻嘻:“给你看它照片——”
秦或沉默,没同意,也没反对。王月谈见他没说话,感觉就是有戏,举着手机屏幕就往秦或脸上塞,秦或缩了缩脖子定睛看,一只毛茸茸的黄狗,看着就是那种很老实的土狗,道:“你别告诉我他叫大黄。”
“不是,”王月谈呲着牙一乐,“叫小黄,我朋友说是个土猎犬。”
秦或十分无语,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神使鬼差地把要拒绝的话咽回去了,心想一条狗看两天有什么难的,大不了扔给家政照料。
王月谈看他像是答应了,乐呵呵地把手机收回来,道:“对了,刚刚说到小徐……我之前不理解严明他爸的一些心理,我看到小徐结婚我忽然就有点理解了。”
秦或面无表情:“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找他聊了一下。”王月谈道,“你想不想知道?你要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看你这臭脸。”
“我不想听。”秦或云淡风轻。
王月谈置若罔闻:“徐雁回的那位是个Alpha,男的,叫郑什么的,就住徐雁回老家家里旁边,是个开烧烤店的,比小徐大个六七岁。我去给他查了查,人倒是没有犯罪记录,但靠不靠谱我也不好说。两人应该认识很早,至少成年前就认识了。”
秦或发出一个鼻音示意“已读”。
“人现在倒是不在三金,小徐是一个人过来的。”王月谈开玩笑道,“你要想报复人家把你秘书抢了是没门儿咯。”
“什么跟什么,你别说得像他挖了我的墙角似的……”秦或语气十分扭捏,眼前闪过徐雁回当时的戒指在面前晃的画面,又冷笑一声,“不过那个姓郑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徐雁回是过得缺钱了,才会想着来三金赚点……他那餐厅问题很大,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是,人家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普通人过日子缺钱也很正常吧,谁说全世界Alpha都跟你一样特别能挣钱了?”王月谈哭笑不得,“你在那呆了十分钟没有,你就看出来大问题了?而且餐厅有问题,你倒是和小徐说啊。”
“没给我交学费。”秦或面无表情。
“小肚鸡肠啊你。”王月谈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秦或。
秦或装聋。
王月谈知道秦或记仇,也懒得多费口舌。两人坐着喝了会茶,等时间到了,又转战旁边一家开的餐厅。
服务员上了两套餐具,王月谈又让服务员单独多给了一套,摆在一边。
两个人都开车来的,没喝酒,拿着果汁碰了杯,又和多出来的一套餐具里的空杯子碰了一下。
“严老师万事顺遂。”王月谈说。
“万事顺遂。”秦或也跟了一句。
“你说严老师要是投胎转世了怎么办?那我俩在给谁吃饭呢?”王月谈突然冒出来一句。
“转世了也不是严明了,”秦或不太信这个,但也顺着这个话说,“我们俩就是给严明这个人在说话的。”
吃了一会,秦或突然开口:“王月谈,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王月谈莫名其妙,“怎么,秦总来求我查事情啊,什么人啊,自己查不方便?”
秦或沉默两秒,道:“黄粱。”
这下轮到王月谈懵了,愣了一下,道:“不是,那傻逼不是跑国外去了吗,变海归啦?”
“我怀疑他可能回国了,但是不太确定。”秦或道,“我就随便问问,没什么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你少跟我来这套秦或,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一个脑子,半个都写着仇人名儿,十个人一块化成灰你都能把有仇的那个筛出来单独扬了。”王月谈唾沫星子飞扬。
秦或无语:“我看起来就有这么记仇么?”
“敢情您老自己不知道啊。”王月谈坐下,“你要真不记仇,一天到晚看起来苦大仇深的干嘛呢?白瞎了你那张脸。你秦或现在敢对天发誓,你不想把那个黄粱和魏言踩脚底下,用鞋底狠狠扇他们大嘴巴子?”
秦或不说话了。
王月谈哼哼笑了一声:“行,我给你打听打听去。不过黄粱这么多年不在国内了,八成也不好查,查不到你别怪我。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突然。”
秦或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当我想太多。”
两个人吃完饭各自回了家。秦或今天把这半天都空了出来,晚上不用回公司,就在家里稍微运动了一下。晚上收拾洗漱干净,就上床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还成,就是一直做梦。
秦或梦到第一次见到徐雁回的时候。
那时候徐雁回还年轻得很,若现在称得上是也有些老油条了,那时候连就连面粉都还不是,属于麦子还长在地里,直挺挺,绿油油,赏心悦目。
第一眼时他并未觉得这个普普通通的Beta有什么出彩之处。那时候他创业到第四年,经历了很多试错。当时他难得有事要找秦昭,想通过秦昭往云霄悬那边传达信号。他和秦昭的关系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如说其实是秦或看不上他。但看不上归看不上,利用价值还是有的。
秦或记得他看见记得徐雁回架着醉醺醺的秦昭站在一家本地新开的夜总会门口,块头和秦昭这种一米九多的Alpha对比,虽然矮了一截,但也不算太小。他站的笔直,把秦昭架得很好,目光极为清醒,看样子是没喝的。
徐雁回显然提前认识了他,他还未走过来,徐雁回就微微颔首,提前打招呼:“小秦总。”
“他叫你来送的么?”秦或问,“他还能站么?我找他有事。”
“我知道,秦总和我交代过了。”徐雁回道。
秦或走近,干脆把秦昭架回自己身上,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秦昭,实在有些咬牙切齿,又转头略带审视地看了一眼徐雁回。年轻时的秦或有着很锐利的眼神,他也很喜欢用这种眼神对付人,像一把剑一样闯入别人的领地,很容易让人觉得冒犯。随着年龄增长,这种眼神几出现的频率逐渐降低了。
徐雁回面不改色地任秦或看了一圈。
情人?秦或想了想,又感觉不太对。便宜的电脑包斜跨在一个肩上,秦昭的姘头待遇可不会这么差。而且按照秦昭那俗不可耐的品味,个子稍微有点偏大了,脸也不怎么秀气。
徐雁回此时迅速整理好有点凌乱的衣着,在一边站得端端正正:“辛苦您。”
秦或主意一动,居然对他笑了笑:“我哥这人就这样,给你添麻烦了。贵姓?”
“我姓徐。”徐雁回点点头,和看起来略带青涩的外表不同,声音低沉平稳,“等秦总醒了,麻烦您帮我转告一下,明天的安排我从下午两点开始,我已经给他同步了。”
看来是个小秘书。秦或挑了挑眉,不过这语气可不太客气,但工作倒是干得蛮尽职的嘛。
秦或又打了声招呼,把秦昭带上了车。发动之前他看了一眼车窗外,徐雁回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旁边一些酒肉男女路过,而他穿着衬衫提着包,低头看手机,并不出色的脸,气质却非常让人舒服。
这一幕过去之后就是其他断断续续的片段,没有相接,时间跳度也极为零碎,偶尔还会冒出几个严明的片段,魏言的片段。有的好像是发生过的事,有的仿佛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最后一个梦,秦或梦到了自己在严明葬礼后。那天他和王月谈去喝酒,两个人都喝醉了,他也断片了。那天他明明应当什么记忆都没有,梦里却看到了画面。
徐雁回进了酒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自己看到他过来,朦朦胧胧地喊了一声什么,反正不是“徐秘”,因为徐雁回那之后的表情突然愣了一下,看起来有点怪怪的。然后徐雁回先把王月谈带了出去,过了会儿又回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把一只胳膊架在他身上,轻轻说:“秦总,我送您回去。”
然后自己上了车。
是徐雁回自己的车。一辆二手车,自己坐了副驾。秦或只记得徐雁回把安全带给自己扣好,意识朦胧,迷迷糊糊地看着徐雁回坐在主驾上开车,自己好像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家里地址,但没开口。
梦在这里就又断片了。
再接上的片段就是自己被徐雁回抗进了酒店,放在床上。那时自己应该有些醒了,眯着眼看徐雁回站在自己面前,好像有点犹豫要不要帮自己把大衣脱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扒了两下,被醉酒中的自己差点带倒。
梦的最后一幕,秦或大脑混乱。徐雁回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自己好像下意识地接过来,但没喝。
“……他们都走了。”秦或垂着眼睛,半个眼仁被睫毛挡着,头发有些凌乱,大衣皱皱巴巴地贴着沙发,“严明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严明是,还有……还有那个,嗯,也是……”
徐雁回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也会离开我的,我知道。”秦或抬起眼睛。
他在听到朋友的死讯后直到现在,一滴泪都没有流,直到此时,眼眶才红。他死死地看着前方,徐雁回的方向,喃喃道,“你们都……”
而徐雁回怔怔地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蹲在了他的腿边,轻轻覆上了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关节攥碎的手:“我不会的。”
很轻、很低的声音,像是根本不曾存在一样,像是幻觉一样。
秦或在这一刻梦醒。
秦或不想思考这究竟是存在而自己之前没有想起的醉酒记忆,还是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而已。
他只是凝视着天花板的一片黑暗,对梦中的幻影斥责:说什么不会呢,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