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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剖白过往溯莲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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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江临那声温和的询问，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云妄衣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他依旧低着头，指尖死死抠着那粗糙的木偶，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阁楼内静得可怕，只有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在无声流淌，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
良久，久到霍江临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嗤笑，从云妄衣喉间逸出。
“不容易？”他重复着这三个字，缓缓抬起头，看向霍江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冰冷的讽刺。“师兄可知，我为何被称为‘灾星’？”
他没有等霍江临回答，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回到了那个他从未亲历、却无数次听人描述的夜晚。
“我降生那日，”云妄衣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天现异象，暗赤光柱贯空，戾气弥漫，草木凋零。族老们说，那是幽冥戾气，是灭族之兆。”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薄凉而刺眼，“就因为我额间这抹与生俱来的红色符文，他们便认定，我是带来灾祸的根源。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能带来什么灾祸？呵……”
这声轻笑，裹挟着太多沉重的无奈和愤懑，砸在霍江临心上。他能想象，在那样的家族里，一个被贴上“灾星”标签的孩子，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我爹……”云妄衣的声音顿了顿，提到父亲时，他眼底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他是旁系子弟，资质平平，性子也软。但那天，他抱着我，对着所有要处置我的族老说，‘吾儿降世，虽伴异象，然稚子何辜？’”
云妄衣模仿着记忆中父亲那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的语气，眼神微微恍惚。“他说，但望我日后，勿妄自菲薄，能凭自身之力，挣得一件遮风避雨之衣，安稳此生便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云顶天宫亲传弟子的服饰，语气带着难言的涩意，“‘妄衣’……这个名字，便是这么来的。一件遮风避雨的衣裳……多么卑微的期望。”
霍江临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原来“妄衣”二字，竟承载着一位父亲在绝境中，对儿子最朴素、也最心酸的祝愿。可这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可惜……他没能看到我穿上这件‘衣裳’。”云妄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我五岁那年，他因一次家族任务，受了重伤……药石无灵。”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他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说没能保护好我……”
霍江临看着他那强忍悲恸的模样，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传来，云妄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却没有躲开。
“那……你母亲呢？”霍江临轻声问，他记得书中提及云妄衣的母亲神秘失踪。
云妄衣睁开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痛楚。“我娘……她很美，但总是很忧郁，很少说话。在我八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她就不见了。生死不明，杳无音信。”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许……她是受不了这个家，受不了我这个‘灾星’儿子，所以走了吧。”
“不会的！”霍江临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坚定，“没有母亲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孩子。她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紧紧握住云妄衣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
云妄衣抬眼看他，昏暗的光线下，霍江临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眼神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用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诉说着更深的伤痛。
“爹娘都不在了之后，我在云家，更是举步维艰。克扣饭食，肆意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他的目光再次变得空茫，“那时候……只有一个人，会偷偷给我塞些吃的，会在我被欺负时，悄悄站出来帮我说话。”
他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那暖意稍纵即逝，迅速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
“她是云铃，一个旁系的族姐。她性子很好，像……像春天的铃铛花。”云妄衣的眼底浮现出一抹遥远的、带着痛楚的温柔，“可是……后来，家族为了利益，逼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那时……已有了心悦之人，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散修。”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家族知道后，当着她的面，将她那心悦之人……打了个半死，扔出了云家。”云妄衣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云铃姐被迫嫁人，一年后……就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
他说得平静，但霍江临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是如何惊心动魄的绝望与愤怒！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被家族无情地碾碎了所有的希望和生命！而年幼的云妄衣，目睹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这是何等的残忍！
霍江临的心沉甸甸的，他无法想象，在经历了父母离逝、自身欺凌之后，亲眼目睹唯一给予过自己温暖的族姐落得如此下场，对当时的云妄衣，是怎样的毁灭性打击。
“从那以后，我便知道，在这个家里，软弱和善意，只会被碾碎。”云妄衣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狠厉，“我必须变强，不惜一切代价。”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十四岁那年，为了多赚取一些修炼资源，我接了一个前往妖界边缘采集灵草的任务。那一次……我遇到了高阶妖兽，寡不敌众，身受重伤，灵力耗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的话音在这里停顿，眼神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与他讲述之前那些痛苦往事时的冰冷截然不同。
霍江临的心也随着他的叙述提了起来。妖界边缘，高阶妖兽……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言，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就在我以为要命丧兽口之时，”云妄衣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意味，“一位仙人……出现了。”
仙人？霍江临一怔。在修真界，能被称作“仙人”的，至少也是渡劫期以上、即将飞升的大能。这等人物，怎会恰好出现在妖界边缘，救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家少年？
云妄衣似乎陷入了回忆，眼神迷离：“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周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清辉之中，气息……浩瀚而纯净。他只是随手一挥，那些追杀我的妖兽便瞬间化为飞灰。”他描述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至今仍存的敬畏与感激，“他救了我，还……赠予我一物。”
说着，云妄衣空着的那只手，探入自己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他解开锦囊，从里面倒出了一样东西，摊在掌心，递到霍江临面前。
那是一枚玉佩。
玉佩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白色，质地似玉非玉，触手生温。玉佩被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形态，花瓣层叠，线条流畅精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绽放。更奇异的是，这莲玉之内，隐隐有灵光流转，散发着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波动。
而最让霍江临瞳孔骤缩的是——当这枚莲玉被取出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净世紫莲灵体”似乎与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同时，一股与他自身散发出的、同源同宗的清冽莲香，从这枚小小的莲玉上幽幽散发出来，虽然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江临心中巨震！这莲玉上的气息，怎么会与他的灵体如此相似？！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难道那位救下云妄衣的“仙人”，也拥有净世紫莲灵体？这世间，除了他，难道还有第二个这种体质的存在？还是说……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被他立刻否决。不可能，太荒谬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紧紧盯着那枚莲玉，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那位仙人……还说了什么？”
云妄衣并未察觉霍江临的异常，他凝视着掌心的莲玉，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一丝隐秘的依恋。“他将这莲玉递给我，只说……此物与我有缘，或可助我抵挡些许厄运，佑我……平安。”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说，望我日后，能持守本心，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持守本心，莫被仇恨蒙蔽……
霍江临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疑惑更甚。这位“仙人”的出现太过巧合，赠予的莲玉又如此蹊跷，甚至连叮嘱的话语，都仿佛……带着一种未卜先知的意味？
他看着云妄衣凝视莲玉时那专注而带着某种寄托的眼神，一个更加离谱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枚莲玉，会不会……与他自己有关？毕竟，这同源的莲香做不得假。可是，他分明没有穿越到云妄衣十四岁时的记忆啊！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霍江临只觉得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这枚突然出现的莲玉，像是一个关键的线头，却缠绕在更加错综复杂的谜团之中。
他甩了甩头，决定暂时将这些想不通的疑惑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刚刚剖开了所有伤口、将最不堪的过往展露在他面前的师弟。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云妄衣。
恰好，云妄衣也正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
夜明珠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映照着云妄衣那双褪去了冰冷和戾气、只剩下疲惫、悲伤和一丝茫然无助的眸子。那里面，倒映着霍江临带着怜惜、困惑和坚定情绪的复杂面容。
霍江临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童年阴影的眼睛，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被一股更强烈的怜爱所取代。无论那莲玉来自何处，无论那位“仙人”是谁，至少，它曾在绝境中给了云妄衣一丝希望，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而此刻，自己能做的，就是接过这份陪伴，继续守护他。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枚莲玉，而是再次握住了云妄衣那只依旧冰凉的手，将他紧握的拳头，连同那枚莲玉，一起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
“都过去了，妄衣。”霍江临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那些伤害你的人，不配定义你的未来。你看，即使在那样的绝境里，也有‘仙人’出手相助，赠你莲玉，佑你平安。这说明，你并非孤身一人，天道……终究留下了一线生机。”
他凝视着云妄衣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而现在，你有师尊，有云顶天宫，还有……我。我们都会陪着你，看着你一步步变得强大，看着你亲手挣得属于自己的、真正的‘遮风避雨之衣’。”
云妄衣怔怔地看着他，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道，听着他那番如同誓言般的话语。掌心中的莲玉似乎也微微发热，与他体内那丝微弱的灵力产生着共鸣。
仙人的馈赠，师兄的守护……
过往的黑暗与此刻的微光，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他紧紧回握住霍江临的手，仿佛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真实可触的温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有未散的痛楚，有深藏的恨意，有茫然的未来，还有……一丝因这紧握的双手和坚定的话语而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依赖与悸动。
烛影摇红，将两人对视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仿佛要就此镌刻进这漫漫时光里。
而那枚静静躺在两人交握掌心中的莲玉，在其深处流转的灵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跨越了时空的、隐秘而惊人的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