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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烛影摇红慰孤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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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江临看着云妄衣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边苍凉和脆弱的侧影,心中那份怜惜与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但这满室的灰尘与破败,这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过往气息,实在不适合让人久待,尤其是对刚刚经历情绪剧烈波动的云妄衣。
他沉默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这里灰尘太重,对身体不好。”霍江临开口,声音放得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们……简单收拾一下,今晚就在此歇息吧。”
云妄衣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微弱的诧异,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复杂。在这里……过夜?在这个承载了他所有童年阴影的地方?
他看着霍江临,对方那双桃花眼中没有半分嫌弃或敷衍,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一种“既然来了,就面对它”的坦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像是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股暖流。
他没有反对,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霍江临见他同意,便不再犹豫。他指尖微抬,一股精纯柔和的灵力如同无形的微风,自他周身荡漾开来。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只是最基础的除尘诀与整理术,但由他施展出来,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与从容。
只见灵力所过之处,厚重的灰尘如同被驯服的精灵,听话地汇聚、剥离,露出家具原本的木质纹理;破损的蛛网悄然消散;地上的污垢与杂物被轻柔地推开、整理;连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也被灵力暂时稳固。
霍江临动作细致,他甚至操控着灵力,小心地避开了云妄衣手中那个粗糙的木偶,以及房间里其他可能带有回忆痕迹的微小物件。他没有试图将这里恢复成什么富丽堂皇的样子,只是驱散了陈腐,带来了洁净与一丝微弱的光亮,仿佛是为这片被遗忘的废墟,勉强撑起了一方可以暂且容身的、干净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霍江临又从自己的储物法器中,取出了两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置于房间角落,替代了那根本不存在的灯烛。柔和而稳定的光芒瞬间充盈了这间小小的阁楼,驱散了浓重的黑暗,也仿佛驱散了几分沉积已久的阴霾。
光芒亮起,清晰地映照出云妄衣的脸。
他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小木偶。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而冷峻的侧脸线条,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住了眸中大部分的情绪,但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被清理干净的地面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他蜷缩在角落时留下的无形印记。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精致却易碎的琉璃雕像,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伤里。
霍江临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中,又软又涩。他从前看书时,书中对云妄衣悲惨的童年只是寥寥几笔书写,诸如“备受欺凌”、“处境艰难”之类的词语,轻描淡写地概括了所有的痛苦。直到此刻,亲眼见到这破败的居所,感受到这空间中弥漫的无助与悲伤,亲眼看到云妄衣在这熟悉的环境下所流露出的、几乎无法掩饰的脆弱,他才真正体会到,那些简短的文字背后,是怎样一段暗无天日、浸满泪水的岁月。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霍江临的心头——他想了解。不仅仅是知道那些概括性的苦难,他想了解那些具体的、细微的,构成云妄衣所有痛苦根源的过往。他想知道,在这个冰冷的阁楼里,年幼的云妄衣是如何度过一个个漫长的黑夜;想知道他额间那抹符文,除了带来“灾星”的骂名,还曾带来过哪些具体的伤害;想知道他那早逝的父亲和失踪的母亲,在他短暂的生命中,究竟留下了怎样短暂却深刻的温暖印记……
或许,他这做师兄的,该多了解师弟的过往。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开导他,让他知道,有人愿意倾听他所有的痛苦,有人愿意陪他一起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霍江临走到那张被清理干净、依旧简陋的木床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语气温和得如同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妄衣,过来坐吧。”
云妄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眼眸,看向坐在光晕中的霍江临。对方的神情是那样的平和而包容,那双总是流转着潋滟光采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惜与鼓励,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松下来。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开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在霍江临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气息。
坐下后,云妄衣便又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手中那个小小的木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偶粗糙的边缘,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霍江临没有急着开口。他知道,有些情绪需要时间沉淀,有些话需要勇气才能说出口。他只是静静地陪着,目光温和地落在云妄衣身上,看着他被光影勾勒出的、带着脆弱美感的轮廓,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他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甚至有些透明的脖颈。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笼罩着两人,在墙壁上投下相依的剪影。窗外是寂静的夜,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衬得阁楼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许久,霍江临才用一种极轻、极缓,仿佛怕惊飞蝴蝶般的语气,试探着开口:
“这里……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想要了解和分担的意愿。
云妄衣摩挲木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霍江临能看到他垂下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紧抿的唇线似乎更加用力,下颌线也绷得紧紧的。
阁楼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那无声流淌的悲伤,在两人之间弥漫。
霍江临并不气馁,他知道这需要耐心。他不再追问,只是依旧保持着那个倾听的姿态,用自己无声的陪伴,告诉身旁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无论过往多么黑暗,此刻,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