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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旧阁尘深锁残温 ...


  •   霍江临拉着云妄衣,快步离开了云府门前那条令人窒息的街巷,直到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感受到身后那人周身那骇人的杀意和寒气渐渐平息,他才放缓了脚步,松开了手。

      手心还残留着云妄衣指尖那冰凉的触感,以及对方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余韵。霍江临看着云妄衣依旧苍白沉默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那些刻薄的言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再次剖开了云妄衣心底从未愈合的伤疤。

      “云师弟……”霍江临斟酌着开口,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妄衣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望向都城某个特定的方向,那里并非繁华区域,而是靠近边缘、略显荒僻的一角。他的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宇和时光,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师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我想……去一个地方。”

      霍江临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他大概能猜到云妄衣想去哪里。那是他童年唯一残留着些许微弱暖光的地方,是他已故父亲的安息之地吗?还是……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痛苦与微末欢愉的旧居?

      “好。”霍江临没有多问,只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陪你去。”

      无论哪里,龙潭虎穴也好,伤心之地也罢,既然是他想去的,他便陪着。

      云妄衣看了霍江临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感激,有挣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前引路。

      两人穿过几条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破败的巷道,最终停在了一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这里与方才所见的帝都气象截然不同,残垣断壁随处可见,荒草萋萋,只有几间摇摇欲坠的旧屋还顽强地立着,昭示着这里曾有人烟。

      而在这片荒芜的最深处,倚靠着一堵斑驳的、爬满了枯藤的高墙,有一座极其低矮、几乎与杂物间无异的……小阁楼。

      那阁楼实在太过不起眼,木质的结构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歪斜,瓦片残破,露出了黑洞洞的内里。窗户纸早已破烂不堪,在晚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门前杂草丛生,几乎将入口都掩埋了。

      这里,就是云妄衣在云家,所谓的“住处”。

      霍江临看着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不堪的地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发酸。他难以想象,一个孩子,是如何在这样的地方度过那些年的。

      云妄衣站在阁楼前,身形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他静静地望着那扇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木门,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苍凉。

      许久,他才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木门。

      “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园里回荡,仿佛开启了尘封的往事。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尘土和岁月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阁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小、阴暗。光线从破败的窗户和屋顶的漏洞艰难地挤进来,在满室飞舞的尘埃中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柱。

      里面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破旧的、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床,一个歪斜的柜子,以及角落里堆着的一些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破烂杂物。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云妄衣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还残留着当年那个弱小、无助、时刻生活在恐惧和寒冷中的孩童的气息。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那个歪斜的柜子前。他蹲下身,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拂去了柜面上厚重的积灰。

      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了柜子原本暗沉的木质纹理。

      霍江临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打扰他。他知道,此刻的云妄衣,需要独自面对这片承载了他太多痛苦记忆的空间。

      然而,云妄衣在柜前摸索了片刻,似乎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站起身,走到了那张破木床边,弯下腰,在床底深处,摸索了许久。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最里面的角落,捧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木偶。

      一个雕刻得十分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小木偶。木偶的线条歪歪扭扭,五官模糊,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是用墨笔简单画出的痕迹。它很小,只有巴掌大,因为岁月的侵蚀和灰尘的覆盖,显得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但云妄衣捧着这个木偶的动作,却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他用手袖,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擦拭着木偶上的灰尘,眼神是霍江临从未见过的……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和微弱温暖的复杂情绪。

      “……这是,”云妄衣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霍江临诉说,“我爹……和我娘,一起给我雕的。”

      霍江临心中一震。

      云妄衣的母亲,在书中提及甚少,只知其来历神秘,在云妄衣八岁时便失踪了。而他的父亲云文轩,那个在家族压力下依旧尽力保护他的温厚男子,也早在他幼年时便离世。

      这粗糙的木偶,竟是那对苦命夫妻,留给孩子……唯一的、共同的念想吗?

      云妄衣凝视着掌心的木偶,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或许同样寒冷的夜晚,年轻的父母围坐在灯下,笨拙地拿着刻刀,一边说笑,一边为他们的孩子雕刻玩具的场景。那时,母亲脸上或许还带着那挥之不去的忧郁,但眼神应该是温柔的吧?父亲的笑容,应该是温暖而充满期待的吧?

      那时,这个破败的小阁楼里,或许……也曾有过短暂的、真实的温暖。

      可是现在……
      物是人非。

      父亲早已化作黄土一杯,母亲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而这当年承载着父母爱意的小小木偶,如今也只剩下满身尘埃,孤零零地躺在这被遗忘的角落,诉说着时过境迁的悲凉。

      一股巨大的、无法排遣的悲伤和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云妄衣淹没。他紧紧攥着那个木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霍江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单薄身体里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痛苦。

      霍江临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迈步走进了这间充满悲伤的阁楼,走到了云妄衣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放在了云妄衣微微颤抖的肩上。

      温暖的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无声的支持和理解。

      云妄衣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阁楼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和两人交织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云妄衣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但并没有泪水。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盛满了霍江临从未见过的、深可见骨的悲伤和脆弱。

      他看着霍江临,声音沙哑而疲惫:
      “师兄……我什么都没有了。”

      家,没有了。
      亲人,没有了。
      连这最后一点带着温度的念想,也只剩下这满目尘埃,物是人非。

      霍江临看着他那双仿佛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听着他那近乎绝望的话语,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收紧了些放在云妄衣肩上的手,目光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师尊,他虽然清冷,但对你寄予厚望。”
      “你还有……我。”霍江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是你师兄。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看着云妄衣手中那个粗糙的木偶,继续说道:“过去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都已经是过去了。这个木偶,是你父母留给你的爱,不是困住你的枷锁。带着它,记住那些短暂的温暖,然后……往前走。”

      “云妄衣,你的路还很长。你的未来,不应该被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充满灰烬的阁楼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抚平创伤的力量。

      云妄衣怔怔地看着霍江临,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坚定,听着他那句“你还有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冰封的心防。

      他什么都没有了吗?
      不……
      他还有师兄。

      这个认知,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低头,看着掌心中那个被擦拭干净些许的木偶,又抬头,看向霍江临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无比清晰的、带着温暖光晕的脸庞。

      过去与现在,绝望与微光,在这一刻,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木偶,仿佛攥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也仿佛……攥住了一份新的、来自眼前之人的,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比贪恋的……牵绊。

      暮色彻底笼罩了这座荒废的旧园,也笼罩了阁楼中相顾无言的两人。

      但这一次,那浓重的黑暗里,似乎不再只有冰冷的绝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旧阁尘深锁残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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