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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巴陵夜雨润无声 ...


  •   到灵山秘境位于巴陵郡外三百里的苍茫群山之中。霍江临驾驭着砝厄,载着身后那个“甩不掉”的“大型挂件”,在日落时分抵达了巴陵城外。

      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两人在城外无人处按下云头,改为步行入城。

      巴陵郡,乃南北交通之要冲,水陆码头汇集之地,自古便是繁华富庶之乡。尚未进城,那喧嚣鼎沸的人声、车马声,以及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便已扑面而来。

      踏入高达三丈的城门,霍江临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步从清寂的仙境跨入了滚烫的红尘。

      此时华灯初上,夜幕初垂,整座巴陵城却仿佛刚刚苏醒。宽阔的青石主街两侧,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各色灯笼高高挂起,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酒馆里传出的丝竹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生机勃勃的繁华乐章。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诱人的味道。刚出笼的肉包子蒸腾着白气,带着面食特有的甜香;旁边烙饼的摊子,油脂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焦香扑鼻;远处有卖卤味的,浓郁的香料气息勾人馋虫;更有糖炒栗子的甜腻、烤红薯的暖香、以及不知名花糕的清甜……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非但不让人觉得难闻,反而构成了一种独属于人间市井的、温暖而踏实的幸福感。

      这与云顶天宫那清冷、肃穆、灵气氤氲却缺乏生气的环境截然不同。霍江临这个穿越而来的现代灵魂,几乎是瞬间就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了,连日来的紧张和憋闷都仿佛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松和好奇。

      而他身侧的云妄衣,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过于嘈杂的声音,过于密集的人群,过于浓郁驳杂的气味……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他习惯于寒潭峰的清冷和寂静,习惯于独自一人。这种扑面而来的、毫无防备的热闹,像是一种侵略,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似乎更重了些,与周围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霍江临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侧过头,看着云妄衣那紧抿的唇线和略显僵硬的姿态,心中微微一动。

      是了。这小子在云家那种环境下长大,怕是从来没像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逛过集市,吃过零食吧?看他这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估计连这种最平凡的快乐都未曾体验过。

      霍江临不由得想起了原著中对云妄衣童年的那些描写,那个在破败小院里对着水缸倒影触碰额间符文的小小身影,那个只能珍惜地舔着父亲带回的廉价麦芽糖的孩童……一股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怜惜之情,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漫过他的心田。

      罢了,既然来都来了……就当是带这个缺爱的孩子体验一下正常人的生活吧。

      “咳,”霍江临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仿佛只是临时起意,“云师弟,天色已晚,秘境明日再探不迟。既然到了这巴陵城,不如……我们逛逛这夜市再寻客栈投宿?”

      云妄衣闻言,抬眸看了霍江临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别的意图。但霍江临此刻脸上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好奇的放松(至少他是这么努力表现的)。云妄衣沉默了一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两人于是汇入熙攘的人流。霍江临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似乎对人群有些抵触的云妄衣。他的目光看似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摊贩,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身旁的师弟。

      他们路过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头发花白的老艺人手腕翻飞,用滚烫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出飞禽走兽的图案,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几个穿着花棉袄、梳着总角髻的小娃娃围在摊前,看得目不转睛,叽叽喳喳地指着自己想要的小兔子、大金龙。

      霍江临注意到,云妄衣的目光在那金灿灿的、散发着甜香的糖画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没有什么渴望,更像是一种……隔着遥远距离的、淡漠的观察。

      紧接着,旁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扛着草靶子走过,红艳艳的山楂果子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灯笼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一群半大的少年嬉笑着围上去,你一串我一串,吃得腮帮子鼓起,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霍江临清晰地看到,云妄衣的视线,从那些少年满足的脸上,缓缓移到了不远处另一群人身上——那是一对穿着其他门派服饰的师兄妹。那位年长些的师兄,正笑着将一支刚买的、粉白色的海棠花形状的糕点,递到身边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扎着双丫髻的小师妹手里。小师妹接过,仰起脸,露出一个比糕点还要甜的笑容,脆生生地道:“谢谢师兄!”

      云妄衣看着那一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霍江临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总是沉郁冰冷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渴望。更像是一种……隐藏在冰层之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种简单而纯粹的“被关爱”场景的,一丝遥远的、模糊的……触动?

      霍江临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云妄衣看的不是糖画,不是糖葫芦,也不是那些美食本身。他看的,是那种“被师兄师姐疼爱着”、“可以被理所当然地投喂”的……属于正常师弟师妹的待遇。

      一种混合着怜悯、责任感和某种“既然我是他大师兄,那就该做点大师兄该做的事”的情绪,在霍江临心中涌动。

      他停下脚步,转向旁边一个卖炙羊肉的摊子。那摊子支着巨大的烤架,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在红红的炭火上烤得滋滋冒油,伙计熟练地撒上孜然和辣椒面,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席卷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老板,来两串。”霍江临掏出几枚凡俗通用的铜钱。

      很快,两串烤得焦香四溢、冒着热气的羊肉串便递到了他手中。霍江临转过身,将其中一串,非常自然地递到了云妄衣面前。

      “喏,尝尝看,闻着挺香的。”他的语气尽量放得平和,带着一种纯粹的、师兄对师弟的关照,不掺杂任何其他情绪。他甚至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鼓励的笑容。

      云妄衣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散发着浓烈烟火气息的食物,又抬眸看向霍江临。灯笼的光晕柔和地洒在霍江临脸上,将他那本就精致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柔和,那双桃花眼里映着灯火,仿佛盛着细碎的星光,而那努力做出的温和笑容,虽然有些许僵硬,却奇异地……不那么讨厌。

      他……这是做什么?
      像对那些普通的师兄师妹一样……给他买吃的?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云妄衣冰封的心田。有点无措,有点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微弱的受宠若惊。

      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霍江临惯用的、收买人心的虚伪伎俩。但情感上……那诱人的香气,和霍江临此刻那看似毫无算计的眼神,却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

      “……多谢师兄。”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串炙羊肉。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霍江临的手指,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微微一悸。

      他学着旁边那些人的样子,有些笨拙地、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焦脆的外皮,鲜嫩多汁的羊肉,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辛香,瞬间在口腔中炸开。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粗犷而直接的美味,与云顶天宫那些精致却寡淡的灵食截然不同。

      味道……竟然不坏。

      他默默地吃着,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霍江临见他接了,还吃了,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甚至有点老父亲般的欣慰(?)。他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羊肉,一边被烫得嘶嘶吸气,一边含糊地说:“怎么样?还不错吧?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呃,虽然咱们不算凡人,但偶尔体验一下也不错。”

      投喂成功!霍江临信心大增,内心的“关爱师弟(刷好感)”模式正式启动!

      接下来,他彻底化身“买单师兄”,开始了对云妄衣的密集投喂。

      他看到卖莲藕糖粥的摊子,那粥熬得粘稠软糯,里面藏着煮得粉甜的莲藕,便去买了两碗,和云妄衣站在街边,捧着温热的陶碗,小口啜饮。清甜的粥水滑入喉咙,暖意直达胃腹。

      他看到卖酥油糍粑的,那糍粑在油锅里炸得金黄膨胀,捞起来沥干油,再滚上一层喷香的黄豆粉,外酥里糯,便买了一份,用油纸包着递给云妄衣。云妄衣小心地咬了一口,甜甜的黄豆粉沾了一点在鼻尖上,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还买了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蟹壳黄烧饼,那烧饼外壳酥脆掉渣,内里却是柔软的千层,带着葱油和芝麻的香气;买了用荷叶包着的、晶莹剔透的虾饺,一口咬下去,能吃到整只弹牙的鲜虾;买了用竹签串着的、裹着糖霜的糯米丸子,软糯香甜……

      霍江临自己也是个吃货(穿越前),此刻完全沉浸在了探索美食的乐趣中,顺便投喂师弟。他买什么都是双份,一份塞给云妄衣,一份自己吃得不亦乐乎,偶尔还会点评几句“这个馅料足”、“那个火候差了点”,全然忘了身边这位是未来可能会削他头的危险人物。

      而云妄衣,从一开始的迟疑、被动接受,到后来,虽然依旧沉默,但霍江临递过来什么,他都会默默地接过去,然后小口小口地吃掉。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他只是安静地跟在霍江临身边,看着他在各个摊贩前穿梭,听着他偶尔的吐槽和介绍,感受着这种被“照顾”着的、新奇而陌生的体验。

      每当他接过一份食物,指尖与霍江临相触,或是听到霍江临带着笑意(哪怕是吐槽带来的笑意)的声音时,他心底那丝微弱的暖流,似乎就壮大一分。他像一只长期处于严寒中的小兽,终于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处看似温暖的火源。

      他甚至开始……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这种被注视着、被关照着的,仿佛自己也被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起来的感觉。
      哪怕……这很可能只是假象。

      两人边走边吃,来到了一处更为开阔的广场。这里更是热闹非凡,有杂耍班子正在卖力表演。

      只见一个精悍的汉子,赤着上身,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沉重的石板放在他胸膛上,另一人抡起大锤狠狠砸下,“砰”的一声巨响,石板应声而碎,那汉子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面不改色地向周围抱拳,引来一片叫好声和铜钱落地的叮当声。

      另一边,有舞狮的队伍在锣鼓声中穿梭跳跃,那狮子做得栩栩如生,时而搔首弄姿,时而腾空跃起,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喝彩。

      最吸引霍江临的,是一个表演傀儡戏的摊子。老艺人坐在布幔后面,手指翻飞,操纵着丝线上的傀儡,演绎着才子佳人、将军百战的故事。那傀儡动作灵活,眉眼生动,唱腔苍凉古朴,虽然围观的人不多,却别有一番韵味。

      霍江临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对身边的云妄衣说:“你看那傀儡,做得真精巧,跟活的一样。”语气中带着纯粹的欣赏。

      云妄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被丝线操控、身不由己的傀儡,在他眼中,却莫名地有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正专注看戏的霍江临。

      这个人……是不是也像这傀儡一样,被某种无形的“线”操控着,才不得不对自己做出这些“好”的行为?比如师尊的命令,比如他“大师兄”的身份和责任?

      这个念头让云妄衣心底那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暖意,瞬间凉了一半。一丝阴郁再次爬上他的眉梢。

      如果他不是被迫的……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对自己好呢?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云妄衣强行按了下去。怎么可能?他可是霍江临。那个虚伪的、惯会做戏的霍江临。

      就在他心绪起伏之际,霍江临又发现了新目标。

      那是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除了常见的泥人、风车、拨浪鼓之外,还挂着许多编织精巧的剑穗、玉佩络子,以及……一些颜色素雅、质地不错的发带。

      霍江临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根月白色的发带上。那发带质地像是某种冰蚕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用银线绣着极其简约的流云暗纹,看起来清雅不俗,倒是很配云妄衣那身天蓝色弟子服和他冷冽的气质。

      再看看云妄衣头上那根……似乎就是宗门统一发放的、最普通的木簪?好像从来没换过?

      想到云妄衣在云家的待遇,恐怕也从未在意过这些装饰之物吧。

      霍江临心中那点怜惜之情又开始冒头。他走过去,指着那根月白发带,对摊主道:“老板,这个拿来瞧瞧。”

      摊主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妇人,连忙取下发带递给他:“公子好眼光,这是用上好的冰蚕丝织的,透气又结实,这银线绣的云纹也精致,配这位小哥正合适!”她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是霍江临想给云妄衣买。

      霍江临接过发带,触手微凉丝滑,确实不错。他转身,对着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的云妄衣,晃了晃手中的发带,脸上带着一种“师兄关爱师弟”的坦然笑容(自认为):“我看你这簪子用了许久了,这发带质地不错,颜色也素净,送你束发用吧。”

      云妄衣彻底怔住了。

      送……发带?
      在修真界,发带、玉佩这类贴身之物,往往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尤其是同性之间赠送,若非极其亲密的友人,便是……

      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

      他死死地盯着霍江临手中那根月白色的发带,又看向霍江临那双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澄澈(在他看来是故作无辜)的桃花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投喂,现在又送发带……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师兄对师弟的关照了!
      这分明……分明就是……

      一种混合着震惊、羞恼、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压不住的、隐秘的狂喜和悸动,如同火山喷发般在他胸腔里炸开!让他血液加速,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是在向自己示爱吗?!
      用这种……迂回的、体贴的方式?

      是了!定然是如此!
      否则如何解释他这一路反常的亲近和关照?那些投喂,那些温和的话语,现在又送出发带这般私密的物品……

      云妄衣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念头疯狂碰撞。他既觉得荒谬(霍江临怎么会喜欢他?),又忍不住去相信(否则这一切说不通)。他看着霍江临那“坦然”的笑容,只觉得无比刺眼,又……无比勾人。

      这个虚伪的家伙!竟然……竟然用这种方式!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还是说……他就是故意的?!

      “……不必。”云妄衣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冷硬,试图维持自己最后的防线。但他闪烁的眼神和微红的耳廓,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啊?”霍江临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一下。他看着云妄衣那副像是被冒犯了又带着点羞愤的复杂表情,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根发带吗?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是不喜欢这个颜色?还是觉得太便宜了?

      “哦,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啊?”霍江临自以为找到了原因,很好脾气地又看向摊子,“那你看这根墨蓝色的怎么样?或者这根竹青色的?”他完全没往别处想,只觉得是少年郎爱美,挑剔颜色。

      云妄衣:“……”
      他看着霍江临那副毫无自觉、还在认真帮他挑选其他颜色的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个人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
      他难道真的以为,送发带就像送一串糖葫芦那么简单吗?!

      摊主妇人看着这两个相貌出众、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一个懵懂不知,一个面色薄红,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她拿起那根月白发带,笑着打圆场:“这位小哥,你师兄一番好意,这发带确实配你。你看这料子,这绣工,多好啊!要不,你先试试?”

      霍江临也连忙点头:“对对对,先试试,不喜欢再说。”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在对方眼里已经等同于“执着地赠送定情信物”。

      云妄衣看着霍江临那带着点期待(?)的眼神,和摊主妇人揶揄的笑容,只觉得脸颊也越来越烫。他僵持了片刻,内心经历了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霍江临手中拿过了那根月白发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多谢师兄。”

      然后,他飞快地转过身,背对着霍江临和摊主,动作有些慌乱地,开始解自己头上那根旧木簪。

      霍江临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略显急促的动作,心里还在纳闷:这孩子,怎么收个礼物还害羞成这样?看来真是缺爱缺得厉害,一点点好意就让他不知所措了。唉,以后得多关心关心他才行。(完全跑偏的霍江临)

      云妄衣解下木簪,如墨的青丝瞬间披散下来,如同瀑布般流淌在他肩头,在灯火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笨拙地、试图用那根新的发带重新束发。或许是因为心绪不宁,或许是不习惯,试了几次都没能束好,反而弄得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霍江临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我来帮你吧。”

      他的动作太快,云妄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那双温热的手已经轻轻拢住了他的头发,取走了他手中攥得紧紧的发带。

      刹那间,云妄衣浑身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霍江临……在帮他束发?!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云妄衣能清晰地闻到霍江临身上那清冽的莲香,混合着刚才吃过的小吃的淡淡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悸的味道。他能感觉到霍江临的手指在他发间轻柔地穿梭,偶尔指尖擦过他的头皮或耳廓,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般的战栗。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周围所有的喧嚣——叫卖声、喝彩声、锣鼓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变得模糊不清。世界里,只剩下身后那个人轻柔的呼吸,和在他发间动作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触感。

      他……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云妄衣紧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理智。但那股混合着羞愤和巨大悸动的情绪,却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霍江临完全没察觉到身前之人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专注地、甚至带着点手艺人的认真,帮云妄衣束发。原主记忆里似乎有束发的手法,他凭着本能,动作还算流畅。很快,一个简洁利落、用月白发带束起的马尾便完成了。

      “好了。”霍江临退后一步,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嗯,手艺不错!配上这根新发带,这小子看起来更精神了,那股冷冽的气质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

      云妄衣僵硬地转过身。

      新的发带将他所有的头发都规整地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完整的、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容。那月白的颜色与他冷白的肤色相得益彰,银线绣的流云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雅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鬓边,柔和了他过于凌厉的线条。

      他抬起眼,看向霍江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褪尽的羞恼,有巨大的震惊,有不知所措的慌乱,还有一丝……被精心打扮(?)后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光彩。

      霍江临被他这直勾勾的、含义不明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束得不好看?”

      “……没有。”云妄衣迅速移开视线,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不再那么冰冷,“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又补充了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

      霍江临这才放下心来,爽快地付了钱给摊主,心情颇好地转身:“走吧,找个客栈投宿去。”

      他走在前面,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在身后那位师弟心中,已然掀起了怎样的狂风巨浪。

      云妄衣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脑后那根质地丝滑的发带。发带上,似乎还残留着霍江临指尖的温度,和那清冽的莲香。

      他感受着那不同于木簪的、轻柔束缚着头发的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团被猫咪玩乱了的毛线。

      这个人……
      送他发带,亲手为他束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示好了!
      这分明就是……就是……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带着一丝丝的甜,又带着一丝丝的疼,和更多的不知所措。

      他偷偷抬眸,看着前方霍江临那在灯火阑珊中显得格外修长挺拔的背影,看着他那随着走动而微微晃动的、用白玉莲花簪束起的墨发……

      忽然觉得,这喧嚣扰攘的巴陵夜市,这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红尘万丈,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甚至,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心悸的……温暖。

      而走在前面的霍江临,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看来投喂和送小礼物这招果然有用!云妄衣刚才都说“谢谢”了!虽然声音小了点,但态度明显软化了啊!照这个趋势下去,把黑化值刷成正数,摆脱被削头的命运,指日可待!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两人各怀心思,身影渐渐融入巴陵城璀璨的灯火与川流不息的人海中。

      夜空之上,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缕薄云,掩住了星月,空气变得湿润起来。

      看来,今夜巴陵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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