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坠落[西幻]》玄墨千年

63、chapter 63

　　感受着怀中真切的触感与重量，泽维尔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与藤蔓共感的快感在这一瞬恰好达到了顶峰，沸腾的热意软化了他的抗拒与排斥，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当他怀抱着塞西温暖的躯体，就像是抱住了什么缺失已久的东西般，心中泛起丝丝缕缕的亲近与熟稔，让他想要离人类再近一些。

　　在这种感觉下，泽维尔发现自己的思考明显变得迟钝了起来，尽管潜意识觉得不对，但他仍懒洋洋地沉浸在温暖的满足感之中，不愿去追究情绪的来源。然而可惜的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加注在他精神上的极致快感正在无可避免地从顶峰滑落。

　　泽维尔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恢复了清明，他心中的亲近与满足感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之前被压抑的悲哀与耻辱感。

　　有些疲惫地，他顺着怀中的重量缓缓坐在地上。塞西的头偏移了一下，侧倚在他的胸膛前，人类正闭着眼，泛红的眼角与茫然的神色让这个平时冷淡的深渊守卫显得乖顺且脆弱。

　　显而易见，对方的情况非常不好，他没有意识，并且一直在虚弱的颤抖着。而当外来的刺激消失后，他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血色也在渐渐褪去。

　　“……塞西？”

　　有些迟疑地，泽维尔轻轻呼唤道。

　　塞西没有回答他。

　　一片狼藉的神国之中，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泽维尔的眼睫狠狠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来，披散的银发随之从他的肩头滑落，丝丝缕缕地垂落在身前，遮掩住了他黯淡的神色。他就这么抱着人类，坐在泥地之上，身前是倒塌的神木，四周散落着花朵的残瓣。

　　他渐渐感到了冷。

　　而只有在他怀中，人类的身体还带着淡淡的温度。

　　为什么，撒提没有早点去死呢？

　　不知道是第几次，晦暗的念头再度在他心头浮现。

　　泽维尔再一次地质问自己：

　　为什么祂没有死在，祂还只是“撒提”的时候？

　　往昔的记忆如深水般自他脚下涌生，淹没过他的躯体，将他拉入记忆的涡旋。泽维尔在冰冷与压抑中闭上双眼，下意识地用力，抱紧了塞西的身体。

　　失去意识的人类顺从地靠在他胸膛前，身体微微颤抖着，发出模糊的呻吟声。

　　“泽……泽维尔……”
　　他轻轻呢喃着：
　　“……请，请触碰我吧……”

　　泽维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在漫长的沉默中，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他轻轻地回答他：
　　“嗯。”

　　塞西便安静了下来。

　　感受着那份顺从的温度，泽维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苦笑。他的脑海中仍回荡着尖锐刺耳的质问声，记忆中的撒提在深渊中抬起头，最后一次望向天际的微光。

　　他记得，那时的祂神情平静且释然。

　　因为祂已决定死去。
　　可祂终究没有死去。
　　因为……

　　追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泽维尔缓缓低下头来，额心疲惫地抵上塞西的额心，他的指尖下移，停留在人类的胸口。薄薄的一层皮肉相隔，他再度感受到那份温暖，感受到他却亲近的，所熟稔的，却被他遗失的珍宝——他的源泉。

　　他空空如的胸腔发出刺耳的哀鸣。

　　往事如帷幕般在他面前展开，时光飞速地往回倒流，最后停留在撒提决定陨落的那一刻。那是一次重复了千百次的坠落，结局本该是永恒地沉睡。撒提却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祂静如死灰的表情被渴望与狂喜打破，连身体都激动地不停颤抖，祂望着渐渐远去的深渊顶端，用尽全力地伸出手。

　　多么可笑，在神明决定陨落的那一刻，为了追随着他梦中的光芒，名为塞西的人类踏入了迷失森林。

　　泽维尔还记得那一瞬自撒提胸腔中传来的哀鸣，凛冽的风声切割着祂的耳膜，可祂只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

　　十八年的黑暗与绝望中，祂再度感受到祂的源泉。它离祂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仿佛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触及。

　　于是，在潮水般将祂吞没的黑暗中，撒提张开了五指，寒风穿插而过，祂用力地合上，如同……重新握紧祂遗失的源泉。

　　以仇恨与欲望为纽带，他爬出了深渊。
　　他拉住了人类向他伸来的手。
　　他们就此一起坠落。

　　塞西睁开了双眼。

　　在视线中倒映出泽维尔的身影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昏迷前那股足以摧毁他理智的痛苦与快乐还残留在他的大脑里，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显然正是眼前危险的银发美人。塞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坐了起来，肌肉下意识地绷紧，随时打算抵御藤蔓的攻击。

　　泽维尔抬了抬眼，静静地向他看来，如血液般的鲜红在他眼眸中流转着，可他的神色却是平静的，甚至显得有些疲惫。

　　很快的，塞西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他发现自己正好好地待在木屋的床上，周围也没有藤蔓的存在。他试着活动了手臂，确定自己的身体疲惫却自由。

　　“放心，已经没事了。”泽维尔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带你离开了那里。”

　　对方的声音明显表露出疲惫且沙哑，塞西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下意识地低头开始打量自己，好确认身体是否完好。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自己已经被撑得完全坏掉了的认知。

　　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衣服甚至都好好穿着，全然没有猜想中的糟糕。塞西皱了皱眉，随后微微放松下来，他终于意识到泽维尔话语中的含义，这里是现实的世界，而他已经离开了魅魔的意识迷宫。而也许是在意识被抽离的这段时间里，血色液体带来的副作用恰好过去，所以当他醒来时，没有再感到像之前一样的痛苦。

　　可是，仍有许多地方让他感到困惑。

　　“对不起，我还是昏过去了吗？”塞西试探地开口问道，青碧色的双眸不由透露出一丝紧张。

　　他还记得泽维尔对他的威胁。

　　“是的，你的确失去了意识。”在他的注视下，泽维尔点了点头，“只差一点点，你就会永远地留在那里。”

　　伴随着泽维尔肯定的回答，塞西的心脏猛地下沉，猜测被落实的恐慌让他的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那么，您……”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因为泽维尔在这个时候伸出手，轻柔地碰了碰他在颤抖着的眼睫。

　　“别害怕……”依旧是冷淡且疲惫的声音，可银发美人的动作却是温和的，他说，“我不会剥夺你的存在。”

　　塞西不由愣了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泽维尔的神色几乎显得有些悲哀。

　　“塞西。”可还没等他做出回应，泽维尔又忽而问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有些愣愣地，塞西点了点头。

　　“即使我这样对待你？”

　　迎着泽维尔鲜红的双眸，塞西忍不住地僵硬了一瞬，他清晰地记得，在他被藤蔓肆意玩弄的时候，便是眼前这双属于魔物的眼眸，漠然却有略带兴味地注视着他的一切丑态。

　　淡淡的悲哀涌上心头，可塞西依旧选择点头。

　　“好。”得到他的回答，泽维尔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美丽的，却转瞬即逝的微薄笑意。

　　“我不会再故意折磨你了。”如同允诺般，他缓缓说道。

　　“……为什么？”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塞西忍不住追问道。

　　“因为没有必要。”泽维尔简短地回答道。

　　塞西犹豫地张了张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因为这句承诺而开心。相反的，他忽而有了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别害怕。”泽维尔又碰了碰他的眼睫，随后他的声音停顿了很久，才如同叹息般说道，“……我是需要你的。”

　　“所以……塞西，你的存在拥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