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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断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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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动,市声鼎沸。已经日上三竿。
卫莺时猛地睁开眼,卫莺时揉了揉眼睛,不是梦。刺目的天光让她下意识抬手遮挡。身下是柔软厚实的锦垫,她在马车上?
“醒了?”清冽的男声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揶揄,“卫姑娘睡得可还安稳?日上三竿,我们已近钦州地界。”
她侧过头,终于看清了云珩的样貌。晨光透过纱帘,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他斜倚在软枕上,依旧是那身沾了些许灰尘却难掩华贵的锦袍,长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
此刻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柄打开的折扇,扇骨温润如玉,扇面上是笔力遒劲、意境深远的山水——果然是沈周的真迹。他姿态闲适,一双凤眼却一直盯着她,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盛夏的风黏腻湿热,车厢里空气几乎凝滞了。
“你恩将仇报!”卫莺时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随即抬起手臂,袖口滑落,腕上的伤口已被细心包扎。
“卫姑娘,感谢你昨天救了我,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现在轮到我帮你解决麻烦了。”他身子前倾,两人距离极近,就算是身为现代人的卫莺时都觉得有些过于亲密,她往后挪了挪,云珩的眼神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沈周的真迹,”卫莺时目光落在扇面上,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公子好雅兴,也好大的手笔。”她意有所指,目光扫过这辆内部装饰低调却处处透着奢华的马车。这绝非一个普通五品官员的排场。
云珩唇角微扬,手腕轻转,“啪”一声合拢折扇,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卫姑娘好眼力。一点小爱好罢了,不足挂齿。这马车嘛,我行李丢失,用了你包里的白银。”
“什么?”她立刻抓过自己的包裹,看了一眼,昨天走得急,除了黄金细软只带了两锭银子。
果然,少了一块。卫莺时顿时恨得牙痒痒。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幽深,“比起在下的扇子,姑娘似乎更该关心关心眼下的处境。沈府发现新夫人失踪,沈同知生死不知……此刻,恐怕整个钦州府衙的捕快,都在等着‘缉拿逃妻’和‘谋害亲夫的凶徒’呢。”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卫莺时的心猛地一沉。沈修文果然不会善罢甘休!恶人先告状,他必然将一切罪责推到自己头上。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公子既说天亮自有办法,想必不是戏言?我们此刻去卫家,难道不是自投罗网?沈家必然第一时间派人去卫家要人、施压,甚至污蔑构陷。”
“自投罗网?”云珩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墨香的气息再次萦绕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令人心神微震。
“恰恰相反。卫家,是你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避风港,你父亲卫波,是钦州茶行翘楚,人脉深厚,爱女如命。只要你能安全回到他身边,让他相信你所言非虚,沈修文想只手遮天,没那么容易。”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我已想好了对策,就看你答不答应。”
“说吧。”卫莺时神色淡淡的,好似事不关己,她隔着包袱握着黄金,心情舒畅。
在云珩看来,她手上的力度,看起来像是要用它砸死人,“将至卫宅,到时就说,我是你的表亲。”
卫莺时一时失笑,“你是不是我表亲,我父亲能不知道吗?”
“此言差矣,我说是,就一定是。”他摇着纸扇,一脸惬意。
她拧着秀眉,心中疑窦丛生,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马车外骤然响起一阵喧哗
“停车!求求你们停车!”一个凄厉又熟悉的女声穿透市集的嘈杂,撕心裂肺。
卫莺时浑身一僵!是苏荷!
马车猛地刹住,惯性让她向前一冲,被云珩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稳住身形。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一个面容冷峻的劲装汉子探进头来,低声道:“公子,有个女子拦路,自称……卫小姐的侍女苏荷,说有要事禀报。”
云珩与卫莺时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苏荷?她怎么会在这里?
“让她近前说话。”云珩沉声吩咐,眼神示意卫莺时噤声,自己则迅速调整了坐姿,将卫莺时挡在身后阴影处,只微微掀开侧面的小帘一角。
很快,苏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出现在小窗外。她发髻散乱,衣衫沾满尘土,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看到马车内模糊的人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周围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哭喊道:
“小姐!小姐!求您救救奴婢!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她砰砰磕着头,额上瞬间见了红痕,“沈公子……不!沈修文那个禽兽!他……他要杀奴婢灭口!”
卫莺时的心脏狂跳起来。
“昨夜您逃走后,沈府乱成一团。昨夜守卫遍寻不到,沈修文醒来,得知您不见踪影,暴跳如雷!他……他立刻派人去官府报了案,污蔑您……污蔑您勾结外男、谋害亲夫!还……还伪造了您与奸夫往来的书信!”她抬起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他怕奴婢知道太多,会成为他的把柄,今早天没亮就命心腹要将奴婢……要将奴婢沉塘!奴婢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小姐!昨天我在巷口发现了您,但并未告知沈修文,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奴婢一命!奴婢愿意作证!奴婢愿意把一切都告诉老爷!告诉官府!是他!是他指使奴婢在您的合卺酒和醒酒汤里下毒的!”
云珩一直静静听着,神色莫测。直到苏荷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你说,沈修文已报官,污蔑卫小姐勾结外男、谋害亲夫?”
“是!千真万确!官府的捕快现在恐怕已经快到卫府了!”苏荷急切地点头。
云珩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被他挡在身后的卫莺时,眼神交汇间,传递着胜券在握的讯息。
他再次看向窗外狼狈不堪的苏荷,“苏荷,想活命,就记住一点:从现在起,你口中的‘外男’,是卫小姐自幼离散、近日才寻回的表兄,云珩。我奉家父之命,特来江南探望姑母,并护送表妹归宁。昨夜表妹因不堪夫家虐待,新婚之夜便遣心腹侍女苏荷暗中向我求救,我及时赶到沈府后巷接应,才救下表妹。明白了吗?”
苏荷愣了一瞬,随即如同抓住浮木般拼命点头:“明白!奴婢明白!您是表少爷!您是来救小姐的!昨夜是小姐让奴婢去找您的!”
云珩满意地点点头,对车外的劲装汉子吩咐:“贺风,带她上车,安置好。立刻启程,全速赶往卫府!务必在官府的人搅局之前,见到卫老爷!”
“是!”名叫贺风的汉子动作利落,一把拉起苏荷,塞进了马车前室。
车轮再次滚动,速度明显加快。车厢内,只剩下卫莺时和云珩。卫莺时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低声问:“你早就料到苏荷会反水?”
云珩重新展开那柄沈周的山水折扇,轻轻摇动,带起一阵微凉的风,驱散了几分盛夏的黏腻。“人心易变,尤其在被逼到绝路时。沈修文行事狠绝,不留余地,自断臂膀是迟早的事。苏荷,不过是他棋局里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卫姑娘倒是淡定得很。”
卫莺时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死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挣扎求生。至于其他……表兄,”她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比如你袖中的掺着龙脑的墨香,和藏在腰间的好几块令牌,可别搞混了。”
云珩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光,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凝视着卫莺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子。车厢内,只有车轮碾压石板路的辘辘声,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马车疾驰,钦州城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卫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和高悬的“卫府”匾额已然在望。然而,就在马车即将抵达府门前时,两人发现,卫府大门外,赫然停着一辆沈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