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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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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从背后清晰地传来。
瞿微霜回头,由于逆着光,他只见那人清瘦的轮廓混在暖色中,柔和的夕阳光吞噬着他身体的边缘,隐去其身上的所有细节。
看不见衣着看不见脸,他知道是长生。
瞿微霜赶忙站起身,平视中,长生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与他相隔一米的地方。
长生依旧是礼貌地笑着:“我和丫蛋儿一直等着您来,但是久久没看见您的身影,她担心您这边出状况,让我来看看。”
此时距离近,瞿微霜能够很好地察觉到些许疏远感。
兄妹俩早就在家中候着了,偏偏瞿微霜因为忙着修尾巴,以及照顾小黑猫,这才耽误了时间,他不得不歉疚道:“抱歉啊。”
长生摇头,侧身,希望与他并肩同行。
刚走一步的瞿微霜忽然想起来脚边还有个小猫精,于是赶紧停下。他在长生疑惑的眼神中低头,找不到猫影后又向四处环顾。
对于他的举动,长生好奇道:“你是在找什么吗,是不是刚才和你在一起的猫?”
瞿微霜讶然:“是啊,你看见它了?”
“嗯,”长生点头,“我往这边走的时候看见你在逗它,你站起来时它就跑了。”
如此一来,瞿微霜还真要感谢长生,否则他就算是走到天黑,也够呛能够到抵达。
“没想到它这么胆小,”瞿微霜走在路上不禁笑道,“刚才拦着我不让我走的时候可是霸道着呢,谁知你一来,它就跑了。”
长生不以为意:“猫几乎都胆子小。”
一路上,两人没谈多少,瞿微霜了解到长生离开村子外出打拼已经有些年头了,他是村里最早走出的大学生,毕业便在外面工作,如今年龄上涨,想家想得厉害,何况家里还有个未成年的妹妹,他总该回来看看。
本想着看一眼,但脚踏入故乡,就觉得这片土地令人格外亲切,这就不愿再走了。
“我和村长说明白情况,他也希望我能选择留下来,既能够照顾照顾家里,也是帮着村里的孩子们争取更多走出去的机会。”
瞿微霜聚精会神地听着,本沉静的面孔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骤然挑起眉来:“所以你也要留在这里,对村里的孩子们教书吗?”
长生不答反问:“瞿老师不欢迎吗?”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瞿微霜可是被冤枉怕了,“我倒巴不得多留点儿人才。”
他的反应让长生失笑道:“逗逗你。”
气氛的活跃让关系彼此更加融洽,起码在瞿微霜的心中,长生已不再是学生家长那样陌生疏远的关系,长生算是他的朋友了。
两人到家的时候,丫蛋已经把菜都摆在桌子上,嘴馋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着一颗咸鸭蛋下手,吃得她手心里全是油水。
“我跟你说什么,丫蛋儿,怎么不等着瞿老师来再吃,你这种行为很不礼貌啊。”
长生先发制人,不等丫蛋解释,当即冷下脸来训责她,严重批评她不礼貌的行为。
丫蛋蚊吟似的嘀咕着:“我饿了……”
瞿微霜听在耳里,于是理所当然地将一切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忙工作忙得太晚了,否则你俩早就吃上热乎饭了。”
“没有啦,是阿哥做饭太早了!”丫蛋急忙推卸责任给长生,“那快来吃饭吧!”
饭桌上,就之前的话题,长生很关心在这里教书的情况,恰巧瞿微霜就是老师,也较为有经验,他索性便继续展开这个话题。
“这份工作你觉得怎么样?”长生问。
瞿微霜停下夹菜的手,瞄了一眼身边系统干饭的丫蛋:“我觉得挺好的,因为我的初衷就是做支教工作,想帮这里的孩子走出这种艰苦的环境,所以对我来说,即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愿,也是乐在其中。”
丫蛋扒着碗里的米饭,闻言扭头,嘴上还挂着饭粒:“我就说瞿老师最好了吧!”
瞿微霜不禁笑了笑,提醒她要多吃菜。
长生闻有所感:“有时候奉献精神却是能让人甘之如饴。那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瞿微霜照实说:“村里给安排房子,一般每个院子能住三个老师,不过我那个院子至今只有我自己住,迟迟没再添新老师。”
他说这句话多少有点儿邀请的意思,如果长生真的来村中教书,那么他们以后就会是同事关系,为方便办公或许会住在一起。
不过这种概率很小,长生的家就在这所村庄内,且他还有个小妹妹,兄妹二人时隔这么多年未见,他总得先安慰妹妹的情绪。
但瞿微霜是希望他能够住进院子里的。
不是瞿微霜迷信,是他最近属实被莫名出现的幻境给弄得头昏脑胀,每日总得胆战心惊地度过,饭吃不好觉睡不安稳,偏偏他又不信这是鬼神作怪,村中也没有巫师可以请求,而他也不信那东西,只能静观其变。
只是他越冷静,对方就越变本加厉地折磨他的精神,再这样下去,八成他得崩溃。
每每这个时候,是他最想念乜斯南,也是他最想念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可长生并不理解他的意思:“一个人住倒是清净点儿,还不容易被外物给打扰。”
“那阿哥是不是嫌弃我烦你啊。”丫蛋戳着碗里的一口米饭,撅着嘴嘟嘟囔囔道。
“我是你哥,烦谁都不可能烦你啊。”
饭桌上一时间变得其乐融融,整顿饭的进度也逐渐拉慢,等到每个人吃饱喝足,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星月都升起了。
瞿微霜拿起丫蛋递来的纸擦擦嘴,作势要帮着收拾桌面狼藉,丫蛋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推到角落上,不让他帮忙。
“如果你还需要回去忙什么,那我让丫蛋儿送送你。如果没事儿,再喝杯茶吧。”
想来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小孩子睡觉都比较早,他在这里只会打扰丫蛋睡觉的时间,索性他便起身,与长生告辞。
他被丫蛋送出门外,丫蛋想要再陪他往前走走,但被他好意拒绝了:“回去吧。”
丫蛋招招手:“那老师你路上小心。”
“好。”目送丫蛋关门,他才肯转身。
走在无人的路上,瞿微霜不自觉地揽了揽胳膊,初夏的夜到底来说还不如盛夏,凉风轻轻地吹在身上,透过薄衫,冷得发颤。
他抬头,穿过纵横交错的枝杈,望向墨蓝色天幕上洒着清辉的满月。
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夜是十五,月亮看着正圆,它的周围没有臃肿的云与凌乱的星,黄澄澄得凝冻在上空,清晰得甚至能看得清它上面的凹凸。
瞿微霜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得放慢脚步。
突然,月亮好像动了,它眨一下眼睛。
所有的凉风顿时侵袭着瞿微霜的后背。
这几日虽是风平浪静,可上周的恐惧还未被完全抚平,瞿微霜草木皆兵,稍有点儿风吹草动便到全身发麻、头皮紧绷的程度。
他环顾着周围挤挤挨挨的屋舍,浓黑的树影之下,它们低矮破败,每家每户前都圈着土地养着菜,有的门口还种着花。要说在白天或许别有一番韵味,可这黑夜之中,它们就像是蛰伏的怪物和其藏身的窝点,随着头顶枝杈的晃动,黑影掠过,它们也在动。
瞿微霜不由得加快回程的脚步,躁乱的声音扰得狗乱吠,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格外的响亮,仿佛就是趴在耳边,亦或追在身后。
心跳快得像是长了腿跑起来,瞿微霜不由自主地从快走到慢跑,再到强忍着镇定却还是疯狂地赶着。风声在他的耳边吹着,他再次想起那晚耳边的吹气感,一时竟感到腿脚有些发软,好像跑不了多久就要摔倒了。
慌忙跑路的人不会注意脚下的石头,他一脚踩在上面,差些崴脚,也差些磕倒——
瞿微霜摔进一个香火味儿的温暖怀抱。
被撞的人闷哼一声,随即,一道熟悉而富有力量的声音响起:“你没有磕伤吧?”
就要跳出胸膛的恐慌被瞿微霜强制性地压了下去,他抬眸,微颤的眸光融入翟井阑的平静而略显担忧的双眼,小幅度摇摇头。
恐惧已经掩埋他的所有不自在,从翟井阑怀里脱离时,他甚至都没有半点儿尴尬。
翟井阑向他身后观察两眼,随后像村里的老太太似的,蹲下身,二话不说便给他摸了摸魂:“摸摸魂儿,吓不着,吓不着。”
瞿微霜被他幼稚的模样闹得忍俊不禁。
见状,翟井阑才问道:“你怎么了?”
到底是成年人,很是要面子,瞿微霜总不可能把他怕鬼的事情说给翟井阑听,所以他随意编撰道:“没事儿,有条狗追我。”
两人周围的空气似乎稍稍凝固了几秒。
“原来是这样,”翟井阑说,“村里的恶犬确实多,外出可得小心。不过都已经这样晚了,你去哪儿了,给学生做家访吗?”
这次瞿微霜没有隐瞒:“没有,就上次在诊所打针那小姑娘,他哥哥回来了,那天送礼我没接,他就喊我吃饭,我就应了。”
“怪不得还能在这里看见你,”翟井阑轻笑着,“怎么样,感觉人还好相处吧?”
瞿微霜想要没想就脱口而出:“嗯,就算出去几年也没有架子,人很温和,与他相处起来很融洽。听说他也要留下来教书。”
那边翟井阑好半天没说话,瞿微霜也没多关注,他更好奇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你这是……出来散步?”
翟井阑回神:“坐在办公室一天,总得站起来走走,我喜欢晚上的这份安静感。”
这解释很合理,瞿微霜没太在意地点点头表示回应。而既然两人碰着了,于是像故友似的肩并肩闲聊着,沿着返程路线回家。
等到住所处,瞿微霜客气地邀请:“要来这里歇息小会儿吗,顺便喝点儿茶水。”
翟井阑没有领他的好意,他摇头,耐心又抱有歉意地解释:“今天想早点儿睡。”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借着门头灯,瞿微霜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这才注意到翟井阑今日所穿的袍子是藏青色且绣着花叶纹路的,仔细看,那图案的针线颜色虽识不清,暗里偏红,但形状却像极了某种他所熟悉的花——紫薇花。
这么巧……
估计是眼拙,没再多想的瞿微霜转身回到院子内,关好门后,又瞥一眼紫薇树,最后径直去了趟茅厕,这才安心地回到屋内。
还差几分钟便是九点了,虽说明日不需要拿着教案往班里赶,但早睡早起是瞿微霜养成的习惯,他必须得在十点之前就入睡。
于是他赶紧准备洗漱。
谁知是不是供电设备老化,最近屋内的灯总是打闪,隔壁的老师也跟领导反应过这个情况,领导嘴上说修,实际上却没动作。
正在刷着牙的瞿微霜忽然听到头顶上的灯泡发出噼里啪啦的连电音,惊得他抬头看去,只见灯泡里像是有几条游走的细蛇,随着它们不停地游动,灯泡的亮度就变得忽明忽暗,到最后直接断电似的,蓦然间灭了。
窗外,月光透过玻璃洒入室内,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只有那里还有些光明。
瞿微霜几乎是下意识就跑了过去,他都忘记他嘴里还含着牙刷,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这漆黑的屋子给吸引了去。若是有人出现在他身边,摸摸他的胳膊或是大腿,就会发现他紧绷的身体宛若练就出肌肉那般紧实。
太安静了……
瞿微霜吞咽着,连同嘴里的牙膏泡沫。
他的手时不时捏着腿,后背紧紧地靠上椅背,严丝合缝,压根找不到一点儿空隙。
他听见有人在叹息,那声音不远,但也称不上太近,好像是与他还隔着什么东西。
他把目光移动到窗户上,皎洁的月光照在上面,朦朦胧胧,像是起了一层雾,磨砂的质感让人分辨不出外面是否站着什么人。
可他又不敢站起来去打开窗户看一看。
最终,他还是选择老实地坐在位置上。
忽然间,在他心神稍宁的情况下,一只凄厉的猫叫声划伤他的神经,让他逐渐放缓的心跳猛然提到嗓子眼,牙刷都吐了出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试图透过它看见外面的景象。
窗外,除去猫咪偶尔传来的低呜声,还有嘈杂的说话声,似乎是隔壁的同事又被这边的猫咪打架吸引,此时的他们大概正站在梯子上,朝这边观望。
想到这里,瞿微霜站起来,打开窗户。
可是,窗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猫叫,更没有猫的影子,甚至隔壁的墙上也没有人。
只有夜晚飘起的风,由小变大,骤然卷动刚发芽的紫薇树,哗啦哗啦,像鬼笑声。
这让瞿微霜惊慌不已,他手忙脚乱地要关起窗户,奈何风吹得厉害,窗户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摁住似的,他拉不动也扯不动。
恐惧驱使他放开手立马回到被窝里,他没再多想就要跑。
哪料那鬼东西像是能够窥探到他的内心想法一样,他的手刚脱离木窗上的把手,那阵妖风就流入屋内,裹着一种类似于香火的气息,紧紧缠绕在他的身边。
瞿微霜只觉得脚一软,便跌倒在地上。
失去知觉前,他似乎隐约感到一股热气浮在耳边,也听见一句话:“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