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瞿微霜知道他又陷入那场梦境了。
那少年转过头来看了他好久,久到他以为空间与时间全都静止,而他也彻底看清了对方生动俊俏中,又略带稚嫩与冷漠的脸。
这时的翟井阑不过也就是刚踏入成年的模样。
他的肤色很白,胜雪,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冷峭感,由于侧着脸,他高挺的鼻梁尤为明显,如落满白雪的山峦,而那唇瓣更是惹人注目,不止唇形姣好,颜色也像唇上点了胭脂似的红艳,仿佛落吻就会留下印记。
他就身着一件素色无花纹的古袍,静静地立在这破旧的小屋里,宽大的袖口挡住他清瘦而单薄的腰身,未束的长发散在颈侧。
瞿微霜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为对方着迷。
随后,伴随着身旁的姑娘第二声让他听不清的呼唤,翟井阑偏回头,没有再搭理他。
“他惯会用这样的情绪对别人,你不要太介意他的行为。”女孩儿拿出一个马扎递给他,“我和弟弟刚来这里,你别介意。”
瞿微霜存在于的这具身体内,这少年的情绪波动,他并不介意这里的环境贫寒,相反,他还在为自己的满身污浊而感到不安。
“坐下就好啦,”女孩儿没有嫌弃他脏兮兮的衣着,“我去给你打水洗一洗吧。”
等她提着水桶去屋外接水时,屋内就只剩下两个沉默不语的男孩儿。
古袍少年我行我素地整理着头发,污浊少年则坐立不安。
瞿微霜盯着那个背坐他的男生,光明正大地打量对方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像姑娘。
“水来了,”女孩儿把水桶放在角落的阴暗处,向瞿微霜的方向召唤,“快来。”
瞿微霜从位置上离开走了过去,在如姐姐一般的女孩儿的注视下,不知该如何做。
她大概是猜出瞿微霜犹豫的原因,忍俊不禁道:“是不是害羞了?虽然按年纪来说你要叫我姊姊,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阿弟,不要再整理你那漂亮的头发了,快过来帮一下忙,这样的天穿湿衣服很容易感冒。”
翟井阑放下乌黑的秀发,转身,不情不愿地来到瞿微霜身侧,并要求女孩儿离开。
“朵姆,我看你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他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重量,淡得很。
“没大没小,要叫阿姊!”被少年称为朵姆的女孩儿佯装生气地轻敲弟弟的额头。
说罢,她转身,不再往这边看,而是背着他们,走到靠近床的位置开始翻箱倒柜。
而这边,瞿微霜一直呆立着,翟井阑也没有上手为他解衣,只面无表情地看他。
瞿微霜不想在陌生人,尤其是这般模样的人的面前解衣卸甲,他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赤身裸体,这会让他感到莫名的羞耻。
但他还是在翟井阑的注视下褪去了衣衫。
翟井阑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撂下一句“我来给你搓后背吧”,便绕到他的身后去了。
期间,瞿微霜无意识地擦着前胸,可身后的触感实在不易忽视。
一种名叫羞耻的感觉瞬间找上他,翟井阑温热的手与他微凉的后背形成鲜明的对比,冷热的交织让他的心理备受煎熬。他想躲避,因此把身体绷得紧紧的,但驱散寒冷的舒适又让他放松,以至于总想靠近那双无规律游走的手,直到他意识到这种念头,羞怯便占据他的头脑,让他不禁开始害臊起来,身体瞬间变得不舒适了。
“我、我已经洗好了……”他结巴道。
身后的那双手即刻离开他的后背:“你的头发还没有冲洗,上面的脏泥特别多。”
瞿微霜小声道:“先穿衣服吧,我觉得自己的身上、刚洗过的身子有点儿冷了!”
翟井阑没有说什么,而是调头问道:“他又没有新衣服,你要给他穿什么,朵姆?”
“还能穿什么,我们就只有袍子啊。”
言罢,朵姆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旧袍,比在身前丈量几次,这才问道,“这件衣服是你的,我把它给这个弟弟穿了,可以吗?”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瞿微霜回头,发现是翟井阑已离他远去,他以为对方会去朵姆手中查看那件衣服,以此来确定是否给他,却不想对方连看都没多看,直接无视朵姆以及她手中的衣物,径直走向刚才的位置坐下。
“喂,你倒是把衣服给弟弟啊,他还□□地光着身子呢。送佛送到西好吗?”
这次,翟井阑不耐烦地抓过朵姆手中较为繁琐的衣物,走到瞿微霜的面前,塞给他。
“这件衣服给你了,不要还回来了。”
瞿微霜抱着这些衣服,心中五味杂陈。
等他换好衣服,雨已经停了,屋子内飘散着雨后青草的芳香,与泥土的潮湿气息。
“朵姆姐姐,我自己可以回家。”
这是瞿微霜对朵姆说的第二次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前一次是在刚才穿衣服上说的。
“那你在路上可要小心,”朵姆担忧地看着长袍的末端,“好像有点儿长了,但愿神会保佑你不会被绊倒,再摔进泥泞中。”
第一次穿长袍的瞿微霜很不舒服,他行动起来的姿势很笨重,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外加上被大雨冲刷过的地面着实难以快速行走,他的脚时而粘在其中,且他又不能原路直奔回家,跑丢的牛羊还在等着他。
幸好,历经兜兜转转,牛羊自己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村长也没有责怪他,反而在问清楚他的衣物来源之后,还递给他两个浑体通红的苹果,并和蔼地嘱咐他赶快回家。
回到家的瞿微霜第一时间就是要把身上已经弄脏的衣服脱下。
他知道,即便翟井阑不想收回,他也必须要把它洗干净后还回去。
他穿不惯长袍,他也不傻,能穿这种衣服的人,多半身具某种神职或者怀揣信仰。
可是当他脱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长袍在他的手中发出“刺啦”一声,它坏了。
——
瞿微霜从床上缓慢地睁开了眼。
梦境消耗他大半的体力,本该是补充能量的睡眠,如今倒真算是事倍功半,他连动动手指都显得吃力,更别提从床上坐起来。
他偏开头,视线自然落在木窗上,他的记忆也被拉回到昨晚。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窗前倒地不起,也不知是吓晕的还是太疲惫地睡着了,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前者,也不愿相信这世界上鬼神之说,可是昨晚的事情……
他闭上眼,心想真得找个神婆看看了。
休息不好便没有胃口,恰逢没课,瞿微霜难得又睡回笼觉,直到太阳平西才睁眼。
一天也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日落残光,耀得村子里黄灿灿的,偏偏又是个吃饭的点,路上没人,连犬吠声都听不见,整个村庄有种笼罩在幻境的寂寥感。
依旧没胃口的瞿微霜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天还亮着,于是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诊所,看着诊所里还亮着的白灯,竟是心生一股想进去看看,再顺便问问他们是否知道神婆的想法。
但顷刻间,这种念头就被他打消了,将这种言论说与医者,他怕不是来闹事儿的。
想到被人驱赶的场景,一种滑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瞿老师。”
瞿微霜倏然回头,目光精准地找到那道声音的来源,发现翟井阑正立在纱窗之后。
他正欲转身前去,与他有一窗之隔的翟井阑却请他稍等,因为他要打算离开诊所。
“这是吃完饭出来消食了?”
夕阳光愈发灿黄,沛然的暖光打在翟井阑的藏青色的古袍上,流淌着神圣非凡的辉光。
瞿微霜侧头而看,总觉得翟井阑宛若故事中的神祇,他的耀目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他真的不是某种身兼神职的贵人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也太适合他了。
瞿微霜心中颇有感悟,一时间没能听见翟井阑对他的问话,也没能立即回答对方。
他的走神并没有让翟井阑心生不满,翟井阑只是又调侃地重复一遍:“人啊,果然还得吃完饭才能运动,否则都听不清了。”
寻思过来的瞿微霜不由得一愣,随即才猜测到自己或许错过了什么:“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没能听见你对我说了什么……”
翟井阑笑着,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道。
闻言,瞿微霜不禁失笑:“嗯,我现在确实还没有吃饭,主要是也没什么胃口。”
翟井阑马上关心道:“是生病了吗?”
想到昨天经历的种种怪象,瞿微霜不想把这种荒唐讲给别人听,只是摇摇头:“没有生病,可能是没有休息好,就不太饿。”
“饭还是要吃的,”翟井阑提议,“现在有时间吗,要不然就去我那儿坐坐吧,正好我也没吃饭,我做一顿,你尝尝手艺。”
瞿微霜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礼貌拒绝,他不习惯去别人家用餐,一直以来,他认为吃饭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只有和熟悉的家人在一起用餐才会让他舒适又放松,否则他的每一次咀嚼下咽都会显得格外僵硬与刻意。
但他又实在没理由拒绝翟井阑,因为没有用晚餐确实是他亲口承认的,而翟井阑也看出他的犹豫,甚至把他的退路也给堵死。
“就算实在没胃口,来喝杯茶也好。”
别人都这般热情地邀请了,他再拒绝多少显得不近人情,这不符合他待人的准则。
无奈,他只能跟随翟井阑去凑合一顿。
与瞿微霜想象中的模样相仿,翟井阑住的地方确实如他在诊所的办公室风格一致。
小院是极简单的,没有用水泥将地面填实整齐,而是用最原始泥土填充,只在人经过的地方那石砖铺成一段窄小的路径。即便是这样,院子里也被打扫得干净,放眼望去几乎不见一根杂草,但绿色倒是不少,除去屋檐下摆着几盆鲜艳的花草,泥土里倒是也长出许多喊不出名字的绿色植株,嫩得很。
瞿微霜尾随院主人进屋。屋内的风格倒真的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办公室样相,灰色的墙面与地面,没有任何修饰,墙壁上除去窗格子,便是几幅年岁久远的挂画,不同于回忆亡夫图,只是些平平无奇的花花草草。
“翟医生也喜欢紫薇花?”
瞿微霜被正中的那幅画吸引,画中画着的正是他喜爱的,并在院里存在的紫薇花。
“嗯,”翟井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但最终还是将目光停在他的身上,“开花的时候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我特别喜欢它。”
瞿微霜赞同:“是啊,真的很漂亮。”
“坐吧,我去准备晚饭,刚购置的屋子布置得比较简单,你要无聊就随便逛逛。”
起初瞿微霜还好奇,既是招聘而来,为何会有房子,没想到他竟为了工作而在这里买下一栋屋子,似乎就是要在这里久住了。
随着厨房里逐渐溢出的饭香,瞿微霜围着翟井阑的家转悠几圈,越看越觉得这屋内的所有东西都与翟井阑一般,美丽又实用,没有一件东西是单单为了装饰存在,它们不冗余,不小气,古朴而真实,简约而庄重。
他重新坐回位置,越回味越觉得心安。
“菜好了。”
翟井阑小炒两道菜,没等瞿微霜帮手就一起端来饭桌,另外他还煲着小米粥,只是火候没到,他怕不黏稠,于是多煮了会儿。
“先吃菜吧,等会儿再喝汤。”他把筷子和碗放到瞿微霜的面前,“别拘束啊。”
瞿微霜夹着最近的风味茄子,稍显拘谨地尝了一口,他眼中顿时露出惊喜的亮光。
味道极好。
瞿微霜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一边吃着一边点点头,再抬头,就见翟井阑在看他。
像是被呛着,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又觉得这动作十分的怪异,也不礼貌,于是再次看过去,轻咳一声赞美道:“味道很鲜。”
翟井阑暗笑着:“就等着你称赞呢。”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饭桌上,气氛愉悦,两人说说笑笑,倒别有一番乐趣,尤其是翟井阑,他这人给人初始的印象便是彬彬有礼,殊不知这副温柔的躯壳里也包裹着有趣的灵魂,兴许是心理医生的缘故,谈话间总是能带着淡淡的幽默感,逗得瞿微霜总笑,让他忘记许多烦恼。
“说起没回家的来财,估计这家伙又去偷偷看媳妇儿了,你是没看见来财与别的猫打架,咬得满嘴毛。”他笑着给瞿微霜舀出一碗小米粥,没有递到瞿微霜的手里,反倒是以热为理由给他亲自放在身前,“我就笑话来财,说它老婆没讨着,甚至连根毛都没有带回来,情敌的毛倒是已经吃了不少。”
瞿微霜被他的话逗得合不拢嘴:“它哪儿懂得弯弯道道,他只知道只有打过围在喜欢的小猫身边的公猫,才能抱得美人归。”
“是啊,动物界就这样,强者生存。”翟井阑从容道。
瞿微霜依旧微笑着,只是因提及猫,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那窗外的猫叫声现在回忆,他仍是觉得万分逼真,可开窗却……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越想越觉得最近他身边尤为诡异,他迫切地想要寻求听起来不太离谱的破解之法。
看着身边也算半个医生的翟井阑,瞿微霜鼓起胆子,拐弯抹角道:“你对这里有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有些地方比较奇怪?”
翟井阑不明所以:“奇怪?除了不比城里先进之外,倒挺适合修身养性的,我就是因为这一点儿才答应聘请的。哪里奇怪?”
他都这样说了,瞿微霜自然不能再实话实说自己好像见鬼的那一套:“也不是哪里奇怪吧……可能我最近太累了,总眼花。”
“原来是这样,”翟井阑的疑惑最后全化为淡然一笑,“我还以为你遇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