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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瞿老师,你是在和谁说话呢?”
      要不是瞿微霜的心脏还跳跃着,远远望去的话,他比假人都像假人,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方,都探不到丁点儿呼吸,要是再摸摸他的皮肤,就会发现冰凉,宛若冰天雪地里出土的雕像,呆滞且浑身上下僵硬着。
      而瞿微霜自己也是能感觉得出,他如今的状态有多么的紧绷。
      那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里呕出去,突然又被谁的手狠狠地攥着抓了回来,精神上的折磨让他阵阵耳鸣,甚至要看清对方的脸,都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
      “瞿老师,你怎么在那里一动不动?”
      拖把脱离手心,掉到地上的清脆音彻底唤醒瞿微霜,他向对面提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哆嗦着捡起拖把,颤声道:“刚才在想事情……嗯,想事情来着,就没有……没有太听清你在说什么……怎么还没休息?”
      说起这个,那人嬉笑着摆摆手:“教案还有个小尾巴没有整理好,何况我本来睡觉就晚。这不憋着一泡尿来厕所,正巧听见你那边吆喝一声,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就赶紧爬上来看看。这院子里还是你自己住呢?”
      来乡村支教的教师不多,正巧村子里空闲出些老房子,于是给他们做办公室。像平时村里人住的地方一样,挨家挨户都是靠在一起的,彼此的院子都用一面墙隔着,要想看看对面在干什么,爬梯子就能一目了然。
      瞿微霜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点点头,他很想回答对方,现在院子里就他一人借住,可回想起今日奇怪的事情,他总觉不是那样。
      就好像,他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那就不聊了,我得回去忙工作了。”
      对面的院里响起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防盗门的开启与关闭,声音很轻微,但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却显得格外的明显。
      瞿微霜的心头一颤,降下的恐惧在这一刻陡然升起,他无意识地捏紧拖把,堪称迅速地打开两层门,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屋内。
      睡觉时,无神论的他头一次生出荒唐的念头,竟是想要找人来驱逐身边的脏东西。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入睡,好在这一觉并没有预想当中的诡异梦,一夜无梦到天明。
      经过一夜的沉淀,次日太阳初升,清风习习,雨后的清晨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睡了一觉之后,养足精神的瞿微霜立马投入工作,暂且忘记昨日的烦心事。
      他抱着书本跑去二百米外的教室,老远就能听见学生们嘈杂的朗读声,此起彼伏,一波掩盖一波,时不时还伴随着打打闹闹的欢声笑语。
      瞿微霜站到讲台的时候,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纷乱的气氛瞬间偃旗息鼓,只余下两三个屡教不改的学生还在嬉皮笑脸。
      这种现象瞿微霜见怪不怪,甚至他还会庆幸也就这么几个孩子还在调皮捣蛋而已。
      犹记得他初来乍到,这里的孩子还会光明正大地给他下马威,没有丝毫尊重人的意思,反而像极了他们的长辈,极为粗鲁,言行举止都透露着叛逆,属实让人头疼,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教书的外人。
      这时,他就会劝慰自己放开心,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群孩子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得久了,没有固定的老师教授,他们学不到半点儿知识,得不到匡正,也不懂得半分礼仪,骨子里还保持着孩子们该有的傲慢。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得需要一定的时间与足够的耐心,而他也懂得,他来支教的目的不单单是传授知识,更多的是交给他们为人处事的道理,以及做一根绳子,挂在井里,让他们通过他爬上岸,去见新的明天。
      或许绳子会被他们暴力割断,但他可以再次打结,他想让这群野草绽出漂亮的花。
      他是孩子们口中公认的好教师,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是最温和的。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当初孩子们三番五次的挑衅,对他而言都像是一阵风,能感受得到,但不需要有多在意,而孩子们眼见伸手打在棉花上,久而久之就失去乐趣,便不再拿尖刺划伤他。
      何况他实行奖励制度,他制作美食的功底不错,每次表彰学生都会为他们准备各式各样的零食,嘴馋的人自然而然地倒戈了。
      丫蛋就是那个嘴最馋的小姑娘,班里的女孩儿几乎都是她引着投靠瞿微霜这边的。
      “都齐了吧?”对于后面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他也只是再拍拍手示意,随后便扫视教室里的每个位置,“丫蛋儿还在打针?”
      丫蛋的同桌举手说道:“老师你和丫蛋关系这么好,竟然还不知道她昨天就已经回家了吗?我听阿娘说她哥哥已经回来了!”
      瞿微霜一愣,丫蛋的哥哥居然回村了?
      “哼,臭蛋的哥哥最疼她了,估计她现在就在家睡懒觉,嚷嚷着不想来上学呢!”
      最后面的一个男生撑着脸,满口都在吐着酸水,他的话引得所有人哄笑与反驳,整个班级瞬间又变回没有教师来管理的乱象。
      瞿微霜再次拍拍手:“请安静啊,谁再说话我就不给谁制作小饼干了,听见没?”
      此话一出,班里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了。
      瞿微霜把批改完的课业发下去,孩子们纷纷前后左右说着成绩,趁着他们激情讨论的空档,他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下新课。
      “咚咚”
      教室的门被敲响了,瞿微霜还没来得及扭头看,临门的女生便喊道:“丫蛋儿!”
      瞿微霜回头,只见丫蛋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朝他微笑,而她身后还站着个高挑男人。
      这个男人,不注意他都难,因为他的身上有几种不同的气质,而这几种气质放在人群中,总会有人注意到其中一样。那一身宽大松懈的短衫傍身,下身配着一条挽到脚踝的黑长裤,笨重的皮鞋上蒙着灰尘,说好听点儿,那是就老百姓的诚恳,但怎么看,都透露着不合时宜的土气,于人群中,着实会让路过他身边的人怀着恶意心态瞥上几眼。
      可偏偏就是这种穿着,让他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和体态撑起,倒演变成一种时尚感。
      他很温柔,是这偏贫瘠土地上少见的一朵白花。这种温柔并非体现在他的眉眼与神态上,他很瘦,肤色也偏黄,五官虽大气但并不算漂亮,他的温柔,来源于他的状态。
      肤色黄却干净,头发柔软地垂额,清爽不邋遢,见人时平静专注而不谄媚,当你与他蓦然对视时,他会露出和蔼的微笑。
      但就是这抹笑,让他的眉眼与神态展现出另一种,稍显疏离的错感。
      也许是错感。
      瞿微霜愣了愣,猜测那就是丫蛋的亲哥哥,长生。
      他赶紧放下手头工作,面带微笑地走到丫蛋面前,关心几句她的身体,见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才让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听丫蛋儿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您照顾她,实在是让您费心了。”长生提起手里的两盒茶叶,“您尝尝,新鲜茶。”
      这就算是抬上明面的送礼了,瞿微霜哪里敢接受。
      从当上老师后,他就知道往后的任务繁重且艰巨,他深知像老师这类教书育人的工作者,就得克己守则,爱惜羽毛,绝不可放纵私欲,做出败坏品行道德的行为。
      瞿微霜强硬地拒绝:“不不不,这不符合规矩,我不仅是丫蛋儿的老师,也是她的长辈,照顾她理所应当,您没必要这样。”
      长生张嘴欲要再次呈礼,瞿微霜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到一边,将他递出的礼重新推回他的手中,“我知道您是丫蛋儿哥哥,也听说过你们兄妹感情很不错,所以我照顾丫蛋儿会让你觉得感激。这份情谊我收下,但礼物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丫蛋儿既然也把我当做哥哥,我这哥哥又怎么能收她的礼?”
      瞿微霜的话让长生难为情,手中的礼他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只能改种方式:“那您有时间来家里,我给您沏这茶水尝尝。”
      这个要求倒是不过分,瞿微霜客气地点点头,又觉得拒绝别人后若不说点儿话,就这般一言不发地离开,会显得不礼貌,于是他无意提起:“我听别人说您一直在外面工作,这次回来要住多久?丫蛋儿很想你。”
      最后那句话仿佛戳中长生心底藏着的最柔软的地方,他露出幸福的笑容:“嗯,就是因为丫蛋儿很想我,所以我准备留下。”
      “不走了?”
      长生点点头:“已经跟村长说过了。”
      如此一来,瞿微霜为丫蛋感到高兴,毕竟有家人在身边陪伴,总要比孤身一人强。
      想着想着,他竟有些莫名的伤感,若乜斯南没有出意外,他也会有人陪伴在身边,而不是……
      他皱眉,不愿再回忆昨夜。
      “那有时间我让丫蛋儿喊你来做客。”
      长生很好地结束两人之间的闲谈,把时间重新归还给瞿微霜,让他回去准备教课。
      望着长生稳稳向前的背影,瞿微霜不由得被吸引,他目送对方,并多看了几眼,甚至还会想象,对方脸上一定勾着笑。
      他的课一天最多两节,偶尔值晚班,会再陪孩子们一节,其余的时间都被他用来写教案,或是为了解孩子而进行必要的家访。
      以前,丫蛋儿是从来不被家访的,因为哥哥不在家,她便没有家人可访,如今她哥哥回家,且又有上一次的邀请,瞿微霜无论怎样都得放下手中的事情,前去问候一趟。
      丫蛋儿这小姑娘就像只蚊子似的,早就在几天前围着他提醒几次了,唯恐他忘记。
      因为偶尔会去丫蛋家照顾她,瞿微霜早就记得她家的位置,想着手头里还有点儿工作尾巴,便先让丫蛋回去,他稍后再跟上。
      等他忙完,中间已经隔着半个小时了。
      他抻了一个懒腰,抬头看向窗外。
      又是一日当中最美的晚霞景象,圆如盘的夕阳灼烧着天空,橙黄相间的云彩在其周围飘荡着,美得像一幅刚出炉的油画似的。
      因为最后一节课是语文,瞿微霜并没有回办公室工作,他就坐在教室里。
      此刻,夕阳的余晖透过几扇玻璃窗洒入室内,木桌椅上的瑕疵都被金光掩盖,室内像是起了雾,朦胧、静谧,一切都被暖光修饰得刚刚好。
      这样古朴的景象,最适合让人念旧了。
      瞿微霜有点儿想念乜斯南,想念以前或许与他坐在墙上,面朝夕阳,静心交谈的画面。
      他已经忘记之前的种种经历了。
      “喵。”
      敞开的木门旁,一直慵懒的猫儿蹲坐在夕阳光下,光为它镀上一层金光,它的黑毛显得灿灿的黄,它静默着,直盯着瞿微霜。
      瞿微霜伸出脖子,试探道:“来财?”
      黑猫没回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随即屁股痒似的,倏然坐下,伸直腿就开始舔。
      见此情景,瞿微霜失笑:“真可爱。”
      他把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一齐放进讲桌下面的柜子里。明天又是周末,他打算为这几日的忙碌好好休息两天,不再提工作。
      “嘬嘬,”瞿微霜踹了踹猫的屁股,驱逐它离开这间屋子,“快出来,我现在要关门离开了,再不出来我就把你锁里面了。”
      来财不情不愿地看着他,黄幽幽的眼睛像夜晚亮起的两盏小灯笼似的明亮,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有点儿神秘,又有点儿诡异。
      瞿微霜下意识地与它看来的视线错开。
      终于,在一人一猫僵持两分钟后,来财从地上站起来,前爪后腿各伸着,然后歪歪扭扭地走到瞿微霜的脚边,又撒娇地蹭着。
      “这么粘人呀,”瞿微霜把门锁上,将它从地上抱起,“翟井阑是不是在忙着给病人问诊,所以就不方便和你待在一起啊?”
      来财听不懂人话,只一味地玩儿尾巴。
      所以只剩下瞿微霜自言自语:“既然他不跟你玩儿,那我抱着你去找小朋友吧。”
      瞿微霜抱着它就往丫蛋家走,但它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竟开始在怀里挣扎。
      起初瞿微霜还以为是自己勒疼了它,可最后才发现这是它自发性的挣扎,它压根不想待在他的怀抱里,亦或是在反抗,不愿意跟着他。
      无奈之下,瞿微霜只能把它放了下来。
      “果真是忠于主人的好猫,”瞿微霜专门将它头朝诊所的位置,“快回家去吧。”
      来财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可让瞿微霜深觉奇怪:“你不走,还不愿意跟着我走,那你想自己在这里吗?”
      来财只是仰头看着他,像个黑皮假猫。
      “那你自己待在这里吧,记得回家。”
      瞿微霜转身就从这里离开,时间已然是不早了,若是再待下去就得被留饭了,他宁愿回家忙会儿,也不想在不熟的地方吃饭。
      但走了两步后,脚边毛茸茸的触感实在是难以忽略,他迫不得已停下脚步,低头对视上那双幽黄的眼睛:“来财,你要干嘛。”
      来财不说话,但凡他停下脚步,它就蹲下舔舔毛或是抬头看他,只要他走一步,它就非得上前,在他的两只脚间来回打着转。
      差点儿被绊倒的瞿微霜:“……”
      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还有段路程,瞿微霜被脚边的小家伙绊得实在无奈,他像是教训不听话孩子的老师,用最温柔的声调,蹲下身子,与坐在地上看似认真听的来财说道:
      “不要随便在人脚边转,人看不见你就会踩到你,你会疼,而你也会绊倒人,人也会疼,所以你要给人行走的空间,也不要对着目标横冲直撞。你是在阻止我前进吗?”
      前面的话不知道这只小猫有没有听见脑子里,倒是后面的问题,它听后,主动抬起身子拿头顶了顶瞿微霜的手,然后蹭了蹭。
      “为什么不让我去,丫蛋儿那小姑娘可喜欢小猫小狗了,”瞿微霜说,“他哥哥前不久刚回来,说不定你还能讨到好吃的。”
      来财很聪明,没有被他诱骗到,反而是一个劲儿地拱着他的手,不愿意让他前去。
      “你这家伙——”
      “瞿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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