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丫蛋是他班里一个女学生,小姑娘活泼可爱,任课老师都喜欢她,也都一致地认为这个孩子将来能凭借实力考出这里。
      瞿微霜关照她,不单是因为其性格,更是因为小姑娘的身世与他相仿。他从小无父无母,能不饿肚子,健康地长大,多亏乡里邻里给他食材,不能吃饱,但不至于饿死。
      而丫蛋这个小朋友,自幼也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不过她是幸运的,她的上头还有一个与瞿微霜年纪相仿的哥哥。她这个哥哥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就回家两次,瞿微霜自打来这里就没有见过对方,每次丫蛋不舒服,要去诊所,都是他来顶替哥哥的角色。
      昨夜刚变天,空气湿寒,丫蛋本就身体虚弱,容易感冒,毫不夸张地说,每次流感来临时,身体不适的名单上必有她的名字。
      只是这次感冒来势汹汹,烧得她在诊所哭着喊哥哥,那边的人没有办法,才给校方那边打去电话,希望来一个安抚情绪的人。
      瞿微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开衫,穿上就要走人,被忽视的黑猫不乐意地喵叫两声。
      他这才想起来还有只猫与他共处一室。
      瞿微霜是不太喜欢猫的,犹记得小时候他亲手养大的一只麻雀被猫吃掉后,他就对这种动物再没有好感。但眼前这只黑猫,说无感是假的,它给他的感觉很亲切,好像再次相逢失散的朋友,否则他不会让它进屋。
      不过这也不是他让它待在这里的理由。
      “我们出去吧?”
      他弯腰就要抱它,没成想黑猫似乎不愿意与他过多接触,成精似的,猛地冲向只关闭却没有锁上插销的窗户,撞开窗就跑了。
      瞿微霜站着,最后也只是摇头笑了笑。
      等他赶到诊所的时候,丫蛋正躺在小小的木床上吊着点滴,她的脸蛋红红的,像今早晨天边升起的红日,偏偏疾病掩盖所有。
      瞿微霜单膝跪在床边,轻轻摸上小姑娘滚烫的额头,嘴里也回应着她低声的呢喃。
      “阿哥在呢,丫蛋儿,阿哥在这里。”
      仿佛听到回应,丫蛋细长的黑睫毛不安地扑棱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一条缝:“是不是阿哥回来了呀,我不舒服,我头好疼。”
      瞿微霜抹去她的泪:“阿哥在,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啊,我去喊医生再来看看。”
      “头疼……我还梦见阿哥受伤了,和我一样躺在床上,好像要死了……”
      瞿微霜皱眉,他不是医生,他自知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术业有专攻,他不是医生,这种病症就得让专业人士来就诊才好。
      他就要去喊医生,丫蛋却抓着他不放:“别走……”
      “阿哥去给你喊医生,马上就回来。”
      “骗人,阿哥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瞿微霜微微一怔:“……”
      记忆里,丫蛋哥哥有些时间没回家了。
      他在这里任职多久,也忘记了,只记得这里的人对他很好,大概是有些年头了吧。丫蛋哥哥的名叫长生,除此之外便是一人拉扯丫蛋长大,他知道的信息也就这些。
      “是不是头又不舒服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耳畔,瞿微霜循声而望,视野中果真出现翟井阑俊俏的脸。
      翟井阑看见他后仅是微笑点点头,然后便拿着手中的物品走到床边,同他一样下跪的姿势,轻声安慰着略微陷入昏迷的丫蛋。
      这张木床很小,瞿微霜自觉让开,腾出足够的地方,好方便专业人士来大展身手。
      谁知他刚要起身,翟井阑一把抓住他,歉意道:“我挨一挨,有些重心不稳。”
      瞿微霜一愣,随即点点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虽说他还没有忘记翟井阑曾说自己会帮这里的医生打下手的事情,可到底还是主攻心理,他一时间竟有些好奇,是不是所有冠有医生头衔的人都会彼此的专业,尤其是眼前这人相当专业的手法,实在是引人注意。
      没过多久,丫蛋停止啜泣,她睡着了。
      “听别人说她总会在病中找哥哥,”翟井阑把手套摘下,放在盘子里,“我还听说她哥哥不在的时候,你就会来这里看看。”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瞿微霜自认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况且小姑娘这一病,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休养多长时间,便如实相告了。
      “嗯,家长不在,你这个老师就要跟着辛苦一点儿。”翟井阑莞尔,邀请道,“既然她已经睡着了,你有兴趣来喝杯茶吗?”
      别人都口头邀请了,瞿微霜再当面拒绝多少显得不礼貌,且他对翟井阑颇有好感。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瞿微霜的注意力都在翟井阑的衣服上,他发现翟井阑并没有把浸湿的玄色长袍更换,而是一直穿在身上。
      没时间去换吗?
      穿着湿衣服来工作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他想得多,没注意到对方已停下脚步。
      全神贯注盯着一个人的他能在最后一刻警惕回神,却还是免不了惯性使然,让他止不住身体前倾,直直地撞向翟井阑的后颈。
      两人身高相仿,瞿微霜几乎是埋在翟井阑的颈侧,甚至这一撞,连翟井阑身上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是墓地里的香火味儿。
      翟井阑开门的手一滞,他侧头,与仓皇离开并退后保持合适距离的瞿微霜对视上。
      瞿微霜的尴尬是写在脸上的:“想东西想得太入神了,不小心撞到你实在抱歉。”
      “没关系,”翟井阑不介意,他摆出一贯的微笑,示意瞿微霜不必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不知道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办公室的门开了,入目的昏暗让人捉摸不清里面的景象,而往前一步,混着药剂与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拍在脸上又觉得冷。
      灯亮了,眼前的布设让瞿微霜一怔,但当考虑到主人的脾气时,也就不觉得奇怪。
      不像他那具备烟火气的地方,翟井阑的办公室就是办公的地方,面积算不上大,扫一眼就能记着里面存放的东西。暗黄色的地板上摆放着棕灰色的木桌和两把木椅,桌面上规规整整地摞着一沓纸,一台电脑和一部电话几乎要占据桌面三分之二的位置,再往后就是木橱,里面存放着古卷与现代书籍。
      除此之外,便只有墙上的画吸引人了。
      这里统共有四幅画,皆是水墨而成,墨色氤氲,不过寥寥几笔,便足以捉人眼球。
      前三幅的画作中都存在两位少年,其一有位少年抱猫坐在树上,垂眸望着立于树下仰面而望的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其二两人的距离更进一步,曾经抱猫的少年现捧一未离巢的雏鸟,弯腰立于背身而坐的少年身后,姿态不再散漫,而是小心的试探;其三两人的关系好像更加好了许多,只见草堆的后面,两人互相抱在一起,彼此望向对方的眼。
      只有那第四幅画作,不再存在两个少年的身影,一个身着古袍的男子背身而立,望着画卷里无情的火焰,凄惨对望。他的四肢与红袍已被漫遍画卷的火光无情吞噬,黑与红的交织,残忍地刺透着每个看画的人。
      冷不丁地,瞿微霜头晕眩目了几秒钟。
      胳膊被人抬住,他偏头,正好看见翟井阑的那双眼,竟要比看丫蛋还多一份关心。
      瞿微霜有些不自在:“没事儿,就是忽然有点儿头晕,可能是昨天没有休息好。”
      “最近有经常做梦吗?”
      瞿微霜想到最近的情况,摇头:“也不是做梦,就是记忆和精神上都有些欠缺。”
      “所以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个吗?”翟井阑笑道,“或许你能考虑对我敞开心扉。”
      要不是对方提醒,瞿微霜都忘记刚在开门前,他的行为以及翟井阑曾问他的话了。
      “我在想你的衣服……”本来他是想实话实说的,但嘴却瓢到另外的话题上,“你的衣服上有香火的气味儿,还挺好闻的。”
      闻言,翟井阑笑意更深:“是吗,可能是刚刚去墓前祭奠了我的爱人的缘故吧。”
      怪不得这人会出现在墓地,原来与他有着一样的目的:“你的爱人也葬在这里吗?”
      翟井阑不答反问:“瞿先生也是吗?”
      说起这个,瞿微霜有些羞涩与落寞,他的视线越过翟井阑的肩,再次看向末尾的那副具备色彩的画:“嗯,我的爱人也是葬在那个地方,因为他是被火烧死的,所以无论我有多么忙,在每个雨后我都会去看他。”
      翟井阑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听见他的声音末尾带着轻微的颤音:“瞿先生既如此重情,想必定是很爱尊夫人了。”
      瞿微霜却反驳:“他与我同为男性。”
      说出这句话的瞿微霜是有顾虑的,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同性相爱,尤其是这等落后的村庄,可他还是想和眼前的男人解释清楚。
      但翟井阑并不介意:“同性相爱在这里着实罕见,只要不做坏事,我也该祝福。”
      对于他的理解与包容,瞿微霜表示由衷的感激,千言万语终不抵一句:“谢谢。”
      “其实我的爱人也是同性。”
      瞿微霜略惊:“……原来是这样啊。”
      贸然询问对方爱人的死因着实是种冒犯的行为,但突然的沉寂让瞿微霜总想要找些活跃气氛的话题,他不由得看向那几幅画:“这画里的人物,莫非是你和你的——”
      他猜测这个红袍男人就是前三幅画中唯一能看得清脸的人,也就是翟井阑本人。
      突然,瞿微霜顿住了,很明显,第四幅画中只有一人,若这几幅画真是画的翟井阑及其爱人,那么这般问话实在是更为唐突。
      “是我和他,”翟井阑把椅子拖出来放在瞿微霜面前,永给他添好一杯茶,然后便自顾自地倚在墙边,扭头看画,“前三幅是我与他相识,再到相处与相爱的过程,最后这一副没有他的身影,是因为他不在了。”
      瞿微霜不忍心地问道:“是焚身吗?”
      翟井阑却摇头:“不是,是被刀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仿佛爱人的灵魂就在身边,他怕声音太重会敲散他的存在。他的脸上也没有悲愤的情绪,像一汪无波澜的死水,眸光是散的,虚虚地飘在空中,没有定点也没有着落,只有几不可见的沉重氛围,才能让人判断话中的情感。
      瞿微霜再次仰头望向那第四幅图,眼中充满着悔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抱歉。”
      难得换回来一个笑容,翟井阑微笑着摇了摇头,饮下一口水:“他会过得很好。”
      这是生者对死者转世后的心愿。
      “喵。”
      一声猫叫很好地破解现在的氛围,瞿微霜就要缓气,岂料转头就看见熟悉的黑猫。
      他登时睁大眼睛:“这只猫是你的?”
      “来财,”翟井阑招手道,“过来。”
      得到指令的黑猫没有拒绝地跑掉,而是很听话地跑到翟井阑的手边,随即蹭啊蹭。
      见此情景,瞿微霜回想起他与小黄相处的第一面,已经明白这猫为何会找到他,估计是房间里的气味还未散尽,它或许以为翟井阑还在屋内,这才理所应当地跳到窗头。
      “为什么要叫它来财。”瞿微霜好奇。
      “你难道没听说过黄眼黑猫招财吗?”
      这他倒是有所耳闻,他生在村中,村里人最是迷信,许多东西都被他们赋予深奥的意义,譬如绿眼黑猫辟邪,而黄眼则招财。
      这种东西本就是图一乐呵,信则有,不信则无,心怀敬畏之心,避而远之就可以。
      瞿微霜笑着说:“那还挺有意思的。”
      “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没有考虑养一只小动物陪伴吗?”翟井阑有意提起来。
      想起自己童年的种种经历,瞿微霜无奈地摇摇头:“自己习惯了,与其接受来一个再走一个的痛苦,还不如自己活得痛快。”
      翟井阑听后若有所思,再说话时嘴角勾起小弧度的笑容:“我很同意你的话,自己一个人把日子过好也不错。不过陪伴确实很重要,否则还是多少有点儿寂寞,我可以让来财经常去找你,它应该是很喜欢你的。”
      “可以吗,那我很欢迎它来。”瞿微霜把今天来财突然到访的事情讲给翟井阑听。
      翟井阑微微诧异:“那你们很有缘。”
      两人饮着茶水,除去介绍些有关来财的事情,他们还互相把自己的工作讲述一番。
      慢慢地,时间来到午时,瞿微霜以一个人生活需要独自做饭的理由结束这场交谈。
      回到家中,瞿微霜去院内的公用厨房简单做一份西红柿炒蛋,再端回屋内,坐在办公桌前,敞开窗子,伴着雨后的景色用饭。
      院里的那棵紫薇,褪去春日的稚嫩,绿意盎然,被雨水打湿过的枝叶舒展着,叶面光滑,清澈翠碧。只是还未到盛夏,花信未至,层层枝叶中藏满绿粒子,待再下几场雨或刮几阵风,如云如絮的粉紫色就会绽放。
      瞿微霜是喜欢紫薇树的。喜欢一种东西或许不是天生,后天影响也占比例,他喜欢这种树,是因为他的爱人乜斯南也喜欢它。
      而乜斯南喜欢它,是因为他,紫薇树的薇与他的名字里的微撞音,于是这才喜欢。
      看着看着,明明花还未酝酿地盛开,情绪倒先绽开在他的心中,填满了他的脑海。
      食不知味。
      装着心事的瞿微霜寥寥凑合一顿,菜汤底都打包喂给附近的小狗。
      等回来后肚子仿佛没吃饭似的,走了这样短的路,竟是又把肚子给空出来了,无奈的他只能会房间找个新鲜的水果,好能再次填饱略有饥感的胃。
      一颗苹果下肚,倒是又饱了五六分。
      他随手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刚要转身离开,忽而脚步一顿,冷不丁又折了回去。
      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满了,是时候该拎出去倒掉了,最顶上的纸都要飘出去了。
      他蹲下,本想垫着纸往下摁一摁,鬼使神差地,他竟拿起那张纸。
      这张纸正是今早上被他打湿的那张写有他名字的纸,现在它已经完全干了,像老人的手背,布满皱痕。
      名字的墨色已然淡去,字迹模糊不清。
      可是,瞿微霜发现,纸张背面还有字。
      他转过来看了看——
      夫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