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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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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舟连忙噤声。
不爱慕便不爱慕罢,怎么一言不合便要杀人。
褚衡偷笑。
找到了妖精的弱点。
叶小舟怔怔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褚衡见她吓坏了,轻声说:“去这榻上吧,魂体虽无需睡觉,可你是生魂,这样或许舒服些。”
她连连点头,挪到塌上。
刚坐下。
啊!好凉!
她只觉得委屈。
死便死了,阳间的冤屈无处申,阴间又要等那遥遥无期的阎君消息。
眼前只有位随时要动手的杀人犯。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热了。
她咬住下唇。
不能哭,哭了也没人管。
可偏在这时,一阵风从门缝钻进来,她肩膀一抖,胃里涌起一股空落感。
啊!好饿!
终于没忍住,眼泪决堤而下。
怕哭出声,她将脸埋进膝盖,却一发不可收拾。
她向来老实本分,没做过半件亏心事。
可如今呢?
平白冤死,到了阴间还要受冻挨饿。
坐在案前的褚衡停下翻竹简的动作。
……吓哭了?
他开口:“怎么了?”
叶小舟闻声抬头,吸了吸鼻子:“大人我现在能说话吗?”
“嗯。”
“我好饿!!!”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魂灵喊饿。
原来是被饿哭了?
还挺可爱。
他轻咳一声:“魂体无需进食。”
“可我就是饿。”她又带上了哭腔,呼吸都抽抽搭搭。
褚衡抬头看她,头发乱了,小脸鼓鼓的,挂着泪珠,亮晶晶的。
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直到感觉到自己开始发烫的脸,他才收回目光。
思考能喂她些什么。
忘川水蚀魂,彼岸花迷心,至于香火祭品,那得是有后人祭祀的亡魂才接得到。
他忽然站起身。
叶小舟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他要动手?
却见褚衡并未朝她来,而是走到最里侧的墙边。
他抬手,指尖乌光闪过,墙上砖石无声划开,露出个暗格。
里面有个小陶罐。
“这是凝魂膏。”他伸手取出。
“魂体受伤不稳时,吃一点能安定心神。或许……能让你好受些。”
这大概是他这儿最像“食物”的东西了。
这罐凝魂膏,是百年前偶然得了幽昙花籽,费了半个月功夫炼成的。
如今拿出来给她,倒像是把压箱底的物件,随手递了出去。
叶小舟好奇地凑过去。
褚衡打开罐盖,里面是墨色的粘稠膏体,散出一股冷香。
她有些犹豫:“这个……能吃?”
褚衡取出小玉匙舀了一点,递到她嘴边。
她踮起脚,轻轻含住了玉匙。
膏体入口即化,顷刻间虚饿感便轻了不少,连身体都没那么冷了。
“真的管用!”她眼睛一亮,还想再要。
“不能多食。”他收回玉匙,“生魂阳气未绝,此物性极阴寒,过量反伤魂根。”
叶小舟乖乖抿了抿嘴唇,意犹未尽。
“多谢大人!”她弯了弯眼睛。
褚衡没应声,只将陶罐重新封好,没犹豫,直接递给她。
他自然知晓这凝魂膏的珍贵,当年判官捧着大把阴德珠,只求一勺为爱徒续魂,他都未曾应允。
可给她,仿佛理所当然。
她愣愣接住:“大人果真不是倾慕于我?”
他故作凌厉,瞪她一眼。
叶小舟捂住嘴,抱着陶罐回到塌上,竟睡着了。
褚衡坐回案前,拿起竹简,目光却久久落在虚处,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叶小舟做了一个梦。
梦里烽烟蔽日,血色浸染大地,目之所及皆是倒伏的尸骸。她站在中央,惊慌失措,想逃,双腿却动弹不得。
惊醒时,石屋只剩自己。
冥府不见日月,她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却实在闷的慌。
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思考片刻,小心翼翼推开石门,探出头张望了一番,开始在附近打转。
她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亡魂。
有面容悲苦的老人;有懵懂啼哭的孩童;也有浑身煞气,被无形锁链拖着行走的凶徒。
光怪陆离,她却不觉得可怕,反而心生怜悯。
她发现,大多亡魂都对她视而不见,即使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并无恶意。
她松开攥紧银簪的手,开始试着和一些和善的亡魂搭话。
可多数亡魂都浑浑噩噩,答非所问。
但也有少数清醒的,告诉她这里是幽都外围;告诉她冥府大得没边;还告诉她,钱是最要紧的东西。
“钱?”叶小舟惊讶,“阴间也用钱?”
“当然用!”一个看着像商贾的胖魂灵搓着手说。
“姑娘新来的吧?在这地方,没钱寸步难行啊!想早点投胎,打点鬼差、孝敬判官,哪一样不要大把的冥钞或功德币?即便想在幽都住得舒服些,都得花钱!”
她虚心求教:“那这钱从哪儿来呢?”
“阳间子孙焚烧的纸钱元宝,若有诚心且合乎规程,便能到此化为可用之资。但也非人人都有孝子贤孙时时祭奠的。”
胖魂灵叹了口气,指了指远处衣衫破烂的魂。
“瞧见没?那些就是穷鬼,没人祭奠,又没功德,只能干熬着,啥也干不成。”
叶小舟想了想,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
还阳之事遥遥无期,这位阴晴不定的鬼差大人,若某日发了狠,杀了自己也未可知。
再者白吃白住,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心事重重地走着,竟不觉到了一处荒废的渡口。
只见一个断臂的亡魂在角落哀嚎,断口处不断冒着黑气。
叶小舟眨了眨眼,掏出验尸簪,又蘸了点凝魂膏。
壮着胆子走近,试探性的点在亡魂的断口上。
顷刻间,黑气仿佛被灼烧,竟淡了些。
亡魂的嚎叫也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抽气。
“你……你能治我?”
叶小舟心里一亮,刚要开口,却感受到一股恶意。
她霍然转头,只见破船残骸中,缓缓立起一个魂体凝实、两眼冒着红光的恶鬼。
完了。
她汗毛直竖,大脑飞速运转,攥紧银簪的指节微微颤抖。
“新鲜的……生魂……”恶鬼的声音沙哑破碎。
它猛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对准恶鬼的眼睛,用尽全力将银簪刺了过去!
恶鬼发出一声痛嚎,动作一顿,被彻底激怒,魂体暴涨,攻势更加疯狂。
眼看那利爪要扑来,一道玄色身影掠到她身前。
是褚衡。
他只抬手,指尖一缕乌光如离弦之箭,准确无误点在那恶鬼额心。
“嘭!”
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那恶鬼连嚎叫都未发出,便倒飞出去,砸在远处的黑石上。
抽搐两下便彻底消散,只余一缕青烟。
叶小舟仍维持着握簪的姿势,心口狂跳,怔怔望着那缕青烟。
就,消失了。
褚衡转过身。
目光快速扫过她,见无异样,才将指尖乌光悄然散去,低声吐出两个字:“……麻烦。”
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叶小舟有些心虚:“我……我就是随便逛逛。”
他抬手:“抬头。”
不等她反应,指尖已经点向她额心。
叶小舟只觉一股凉意席卷全身,却并未不适。
同时,一个暗色符文在她额心一闪而逝。
“此乃引途印的一缕气息,寻常恶鬼,不敢近身。”他轻声解释。
叶小舟下意识摸了摸,没有痕迹。
她抬头看褚衡。
第一次发现,他低垂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这位大人,生得……确实好看。
脱口而出:“大人真好看。”
褚衡看着她发光的双眸,脸倏的一红。
他仓促转身,却感觉到异样。
他抬手,竟触到了一滴、两滴……接连不断、不受控制的泪水。
他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指尖的水痕,眉头紧紧锁起。
你究竟是谁?
“等等我!”叶小舟跳脱的声音传来。
褚衡快速抹去泪痕,偷偷放慢脚步,由她跟着。
回到石屋,褚衡便在案前坐下,目光虽落在竹简上,却在失神。
叶小舟来了精神,凑到他身旁坐下,离得不远不近。
她抱着膝盖:“大人,我不想这么干等着。”
“那你想怎样?”
她皱起眉头,认真想着:“我本无牵挂,死便死了,可想到那歹人还逍遥法外,我便不安心。”
褚衡看似平静,实则思绪万千。
几百年前,或者更久,他也曾这样想。
行恶之人若不能被惩治,这世间便没有公平可言。所以他发了狂,屠了半城人,大仇得报,沉默赴死。
却得到了自己的审判,成为引路人,在这不见天日之地,用孤寂磨砺那把名为“正义”的刀,直到麻木。
“凶手袖口有道暗金色蛇纹。”叶小舟的声音将他从血腥的往事中拉回。
她满眼认真,补充道:“对了!我是仵作。”
“嗯,猜到了。”她总是那支银簪不离手,细看却不像寻常首饰。
“那具断脖女尸和三月前溺死的女人,身上都有一样的蛇纹。”
她回忆起细节:“那蛇纹栩栩如生,不像画上去的,倒像是活物印上去的。”
“大人在地府这么久,可知那蛇纹是什么来头?”
褚衡放下竹简:“什么样的印记?”
她立刻接话:“可有纸笔?”
他从石桌的暗格中取出纸笔,正欲执笔,叶小舟却伸手接过了笔杆。
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指腹,有温度。
他目光落下,见她已俯身于案前,稳稳握住笔杆,在纸上落下一道清晰的墨痕。
心下微顿。
这生魂,竟真能触到实物。
叶小舟并未察觉到异样,低头画起来。
她先勾出蛇头轮廓,再细细描出鳞片,最后精准点到蛇眼上。
“画好了。”她将纸递过去,眼里带着期待。
“你看,可曾见过?”
褚衡将纸平铺在案上。
并未立即作答,目光深沉。
那蛇纹隐隐勾动起一些模糊记忆,却想不真切。
“未曾见过。”他沉声道,却伸手探入怀中,取出叶小舟的本命灯册。
叶小舟好奇凑上前,褚衡伸出手。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在灯册上悬停,指尖一缕黑色气息开始旋转、凝聚,最终如一滴浓墨,滴落在“叶小舟”的名字上。
纸上霎时腾起一股粘稠的黑气,它扭曲着蠕动,缠绕在那三字上,侵蚀着墨色。
叶小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话音未落,那股黑气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吸引,骤然转向,直扑旁边画着蛇纹的纸,“嗖”地一下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叶小舟看得愣住,下意识伸手要去碰那张纸。
“别动!”
褚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目光紧紧锁着那蛇纹,声音低沉:“是蚀魂的秽炁。”
她缩回手,心有余悸:“是何物?”
“一种早该绝迹的邪门法术。”他顿了顿,“据卷宗记载,百年前曾有位判官不慎沾染了此物。”
她追问:“那位判官后来怎么样了?”
“心智迷失,堕入邪道,最终被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褚衡眉头紧锁,看向她:“身中秽炁,却能保持神智清明;区区生魂,竟可徒手执笔……叶小舟,你究竟是谁?”
一连串的质问让叶小舟怔住。
她急着答:“我就是个老老实实验尸的,一个普通人!”
他目光沉沉,落向她还握着笔的右手。
“这很奇怪吗?”她顺着他的视线,抬起手,困惑地打量着。
“嗯。”褚衡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魂灵,是碰不到东西的。”
她皱眉,想不明白。
索性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故作轻松:“莫非我是天神下凡,哦不对!是下地府,惩奸除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