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悖【be】》忍冬星

12、概率之外的猫

　　凌晨五点的巷口还浸在墨色里，只有路灯漏下一圈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像块被揉皱的黄油。林烬蹲在旧报刊亭后，作战服的黑色融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每一次吐纳都卡在16秒的基准线，这是“穹顶”十年训练刻进骨血的本能，可指尖捏着的微型遥控器，却比平时重了三分。
　　终端屏幕在黑暗里亮着，冷光映在她眼底，爬满密密麻麻的参数：“货车载重3.2吨，刹车故障模拟成功率98%，目标途经时间误差≤5秒，行人密度0.01人/米”。每一个数字都经过整夜演算，精准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圆，连货车司机前一晚的“疲劳驾驶记录”，都被她用终端伪造得天衣无缝。这是最完美的“意外”方案，过去执行过三十七次，从没有一次偏差。
　　风裹着晨露的凉吹过来，蹭过耳尖时，林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抬头看向书店的门，门板上的“归墟”二字还浸在阴影里，门旁两株向日葵垂着花瓣，花盘耷拉着，像没睡醒的孩子，藤蔓绕着门框的弧度，软得让人心尖发颤。
　　六点零三分，书店的灯亮了。
　　暖黄的光从窗缝里漏出来，在巷口的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烬立刻抓起狙击镜，镜头里的沈知微穿着浅灰色针织衫，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手里攥着一小袋猫粮——是她昨天傍晚从巷尾超市买的，林烬在望远镜里看到过，她付钱时指尖蹭过包装袋，还特意挑了无谷的款。
　　沈知微没有直接过马路，而是朝着巷口那片最深的阴影走过去。林烬的心跳漏了半拍——她知道那里藏着什么。那是只三花猫，右耳缺了一小块，是她观测了半个月的流浪猫，警惕得像块裹了刺的石头：有人扔面包，它会等对方走出去十米才敢靠近；小孩想摸它，它能瞬间炸毛，弓着背逃进垃圾桶后。
　　可今天，猫却从阴影里探了头。
　　沈知微在离猫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再靠近。她蹲下身时，膝盖轻轻碰了碰地面的碎石，动作轻得像怕惊飞空气里的尘埃。她把猫粮倒在手心，指尖摊开的弧度刚好能让猫看清没有威胁，声音软得像刚化的糖：“今天来晚啦，是不是等急了？”
　　林烬的呼吸骤然停住。镜头里，猫的尾巴尖轻轻晃了晃——这是它放松的信号，过去半个月里，林烬从没见过它对谁有过这个动作。猫慢慢走过来，鼻子先碰了碰沈知微的指尖，像是在确认温度，然后低下头，开始小口吃猫粮，尾巴不经意间扫过沈知微的手腕，软乎乎的毛蹭过皮肤时，沈知微的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尾的光比路灯还暖。
　　终端突然“嘀”了一声，屏幕上的“成功概率”从98%跳到75%，红色的警告闪烁着：“目标动线偏离，建议重新校准撞击参数”。林烬的指尖按在遥控器上，指节泛白，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可她却没动——她想起沈知微给向日葵浇水时，会轻轻捋平卷曲的叶子；想起她给小姑娘递书时，会托着书底怕对方拿不稳；想起她让书页自动翻动时，眼神里藏着的温柔。这些画面像碎光一样钻进心里，让“清除”两个字突然变得千斤重。
　　“目标即将进入撞击区，建议立即执行。”终端的提示音又响了，冷硬的机械声在寂静的巷口格外刺耳。
　　林烬抬起头，镜头里的沈知微已经站起来，正用指尖轻轻蹭猫的头顶，猫仰着头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像台小马达。沈知微看着猫，眼神里的软能滴出水来，转身朝着马路走去时，帆布包上挂着的银杏叶书签晃了晃——是她上次夹在《夜晚的潜水艇》里的那枚，叶脉上的字迹还清晰可见。
　　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快得让她喘不过气。终端显示“心率112次/分，超出基准值36次”，可她第一次不想平复。她想起沈知微说“自由是心里的潜水艇”，想起自己私人存储区里那张叫“光”的截图，想起昨天摸到《量子纠缠》封面上的划痕时，指尖传来的温度——原来有些东西，是比“任务”更重要的，是比“正确”更值得守护的。
　　货车的引擎声从巷尾传来，远得像雷声。林烬看着镜头里沈知微的背影，她的发梢在风里轻轻晃，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就在货车即将拐进巷口的前一秒，林烬猛地按下了“取消”键。
　　终端弹出“任务终止”的提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林烬趴在报刊亭后，看着沈知微安全地走过马路，走进巷尾的早餐店。阳光刚好从东边的屋顶爬上来，金色的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温暖的痕。
　　直到沈知微的身影消失在早餐店的门后，林烬才慢慢站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手心，全是汗，遥控器的边缘在掌心里压出一道红印。转身想离开时，鞋底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摩擦感——她弯腰一看，是几片浅绿色的薄荷叶，边缘还沾着点湿润的泥土，叶脉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来。
　　林烬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记得，只有书店后院种着薄荷，上次潜伏时，她在望远镜里看到过沈知微摘薄荷，几片放进咖啡壶，几片晒干了夹在书里。她今天根本没靠近过书店后院，鞋底怎么会沾到薄荷叶？
　　风又吹过来，带着薄荷的清香，混着早餐店飘来的豆浆甜。林烬突然想起刚才沈知微蹲在阴影里时，好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不是警惕，是像看穿了心事的温柔。
　　她把薄荷叶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指尖能感受到叶子的凉，像沈知微碰过她指腹的温度。终端还在口袋里，可她没再看一眼——她知道这次任务失败了，回去可能会被“穹顶”惩罚，可能会被判定为“失控”，可她却不后悔。
　　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算不进概率里的——比如一只流浪猫对陌生人的信任，比如一个人能融化冰冷的温柔，比如她心里正在慢慢发芽的、连自己都没看懂的情感。
　　巷口的向日葵已经醒了，花盘朝着阳光的方向转过去，花瓣上的露珠在光里晃，像颗小小的星星。林烬攥着口袋里的薄荷叶，慢慢走出巷口，第一次觉得，清晨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