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便利店》阿ring拉

2、第二章 · 凌晨的牛奶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楼道的风像一条看不见的河，从缝隙里细细淌过。?沈今安扣好外套，轻手轻脚下楼。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胸腔的回声上——空、轻、提不起气力。她知道又是一个漫长的夜，于是朝街角那块灯光走去。
　　便利店还亮着。?玻璃门上薄雾一层，门铃“叮”地一声，像把她从黑暗里温柔地点名。
　　“欢迎光临。”?陆时予抬头，取下一只耳机，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灯光切在他侧脸上，剪出清晰而安静的线。
　　“晚上好。”她低声说，比上次更克制，也更小心。?她走到冷柜前，指尖在玻璃上停了停，鱼鳞状的雾气在呼吸中起伏。她挑了最里面的一瓶牛奶，像从人群里谨慎地选择一个词。
　　“要加热吗？”?“嗯。”她把瓶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缩了一下——那动作太快，连她自己都觉得像只受惊的蜗牛。她想说点什么来掩饰，却只挤出了一个小小的笑。
　　微波炉嗡嗡作响，红灯跳成规律的点。?沈今安站在一旁，垂眼看收银台上的小物件：一支用久了的签字笔，一小盆叶子发亮的绿植，和一本角落卷起的便签本。她想起上次自己把叶片上的灰弹掉的画面，心里像被指腹轻轻抚过。
　　“今天看起来有点累。”陆时予的声音不高，像在和空气说话。?“是吗？”她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可能……没睡好。”?“失眠像潮水，总要退下去。”?他把加热好的牛奶放到她掌心。温度正好，像专门为她调过。
　　她点头，“谢谢。”?她想说“我总觉得自己在浪费你时间”，话到嘴边又改了：“这个时间段，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他抬眼看她，“夜里有人进来，灯才像真正在工作。”
　　她愣了半秒，低下头喝了一口牛奶。温热从喉咙慢慢走到胃，像把一块冰推开了一点点。?她在窗边坐下，窗外的马路亮着稀疏的灯，风把塑料旗帜吹得斜过去又弹回来，像无声的拍手。
　　门铃又响了一次。?阿乐拎着保温箱进来，头盔挂在手臂上，头发被汗压出一圈弧。“哥，老规矩。”他冲陆时予扬了扬下巴。?“好。”陆时予打开咖啡机，动作熟练。?阿乐看见窗边的沈今安，笑着点点头，“小姐姐好，又见面啦。”?她也笑，点头回应，却下意识把杯口挡了一下——她总是在别人视线里缩小自己，像把所有边角都收好。
　　“今晚单多，风也大。”阿乐接过咖啡，吹了一口，“不过这种夜跑起来，脑子倒是清醒。”?“清醒也别空腹。”陆时予把饭团递过去，“路上慢点。”?“知道啦。”阿乐朝两人挥挥手，带着风和一串叮当声出门，门又轻轻合上。
　　店里安静下来，只剩牛奶的甜气和咖啡机最后一滴水落下的声音。?沈今安突然想说点什么：“他看起来……挺开心的。”?“会说话的人，不一定轻松。”陆时予笑，“不过他确实乐观，这很好。”
　　她点头，手指捏着纸杯的沿，指腹被热度烫得微微发红。?手机“叮”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是何臻的消息：?【最近还好？我路过你以前的公司，想到你。】?短短一行字，把她刚升起来的一点平静按回水面。她盯着屏幕，胃里拧了一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牛奶不合口味？”?“没有。”她抬起头，迅速把表情收拢，“很好喝。”?她知道自己的笑有点太用力，可她只能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口子。
　　陆时予没有追问。他似乎总在最该停下的地方停住。?“今安，”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喜欢坐窗边吗？”?“嗯。”她顺着话说下去，“看得到外面，就……安心一点。”
　　“有些人喜欢面向门口，有些人喜欢面向窗户。”?“为什么？”?“面向门口的人，想第一时间知道谁来了；面向窗户的人，想确认世界还在。”?他说完，轻轻一笑，“我猜的。”
　　她也笑了笑，指尖在纸杯上蹭了一下，“我大概是后者。”
　　她忽然鼓起一点勇气：“你为什么来做夜班？”?“安静。”他答得很慢，“白天太吵，我跟不上。”?“是因为……失去什么吗？”她问完就后悔，目光像被烫了一下，赶紧避开，“对不起，我——”?“没关系。”他声音温软，“每个人来这盏灯下，多少都失去过点什么。”
　　“我也失去过。”她听见自己像在黑暗里说话，“工作、关系、还有……睡眠。”?“还能说出来，就还在找。”?“找什么？”?“找把那些失去放回身体里的方式。”他看着她，“比如一瓶热牛奶，比如一段路，比如一盏灯。”
　　她想回一句“你总是这样会说话”，却忍住了。?她明白，自己一旦多说，就会暴露那些她还来不及收拾的凌乱。蜗牛的壳不是躲藏，而是保护尚未长好的肉身。
　　她又喝了一口，温度刚好，但心口还是有些凉。?“你觉得人会变得……越来越钝吗？”她把杯沿对准灯光，像对着一面小镜子说话，“不再期待，不再开口，反而省力。”?“钝也许是休息。”?“休息？”?“刀总要被收进鞘，才不会崩口。”?她没出声。她想到那些被收起来的日子，像塞在抽屉里的无数张没有寄出的信——她为每一封写了“你好”，却永远没写“我”。
　　门铃再次响起，风把门帘掀了一下。?一个穿浅色风衣的女孩探头进来，瞥见墙上促销的小字，怯怯地走近。她买了两包速溶咖啡，压着嗓音问：“请问……有考试用的那种黑色笔吗？”?“那边第三排。”陆时予指了指。?女孩找到了笔，低头付钱，离开前轻声说：“谢谢。”?她的声音像在给夜行鞠了个躬。
　　沈今安望着门口，像望着过去的自己。?“她看起来很紧张。”?“第一次做重要的事都会紧张。”?“你怎么知道是第一次？”?“她把笔拿反了三次，还以为没盖子。”
　　她笑出声，又迅速收了回去，像把笑塞回口袋里。?“你可以笑得再久一点。”?“嗯？”?“店里没有人会嫌吵。”?她沉默两秒，笑意慢慢回到脸上——这种被允许的感觉，像在长夜里撕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没看。?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那一端是一个已经不需要她的世界。
　　“我走了。”她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礼貌又迅速，“谢谢你。”?“慢走。”?她推门，风立刻把她包住。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收银台后的灯照在陆时予的肩上，他低头理着零钱。台面旁边的便签本露出一角，像有话没说完。
　　她收回目光，把手放进口袋里。指尖摸到一张很薄的纸——是刚才找零钱时不知怎么被夹进去的。她在路灯下展开：?白色小便签，笔迹极浅，只写了一行字：?“今晚风很冷，回家路上小心。”
　　她站在风里，忽然鼻尖发酸。?这一行字并不惊天动地，却像在她体内按下了一个极小的开关——让她在这个过长的夜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被完全遗忘。
　　她把便签叠好，放进外套最内侧的口袋。那里贴着心口，能听见心跳。?她走回家的路，比来时短了一点。不是因为距离变了，而是因为她终于知道该把脚步落在哪里。
　　楼道里仍旧阴冷。她掏钥匙开门，回头看了一眼街角。那盏灯还亮着，像正端正地看向她。?她在门内停了停，把手机拿出来——那条未读消息安静地躺着。她把它划到最底下，甚至没有点开。
　　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她不用在凌晨来这家便利店，她会不会还把那张便签带在身上？?她猜——会的。?因为蜗牛会背着壳走很久，而壳里也可以收下一点光。
　　她把门轻轻关上。屋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心跳和窗外风的声音。?她坐在床边，把那张便签又拿出来看了一遍。?纸很薄，字很轻，却不容易破。像此刻的她。
　　她把便签夹进笔记本的第一页。那一页空了很久，像一个迟迟不愿开始的句子。?她在空白处写下日期，又写下四个字：“凌晨的牛奶”。
　　写完，她把笔放好，关灯躺下。?黑暗里，她听见城市像一只缓慢呼吸的动物——不再威胁，只是存在。?她忽然有点困了。困意不是猛地砸下来，而是像潮退，悄悄地，把她从岸边带到更安全的地方。
　　睡过去前，她模糊地想：?也许明天，她会早一点去。?也许，她会把“谢谢”说得更完整一点。?也许，她会问——“那盆绿植叫什么名字？”
　　夜，安静地合上。
　　——（第二章·完）——

作者有话说

　　这一夜她带走了一点温暖，却没料到下一夜，倾盆而下的雨水，会把她困在便利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