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深谋远虑布弃子 ...
-
待魏昭等人的脚步声渐远,张猛脸上立刻泛起得意之色,暗忖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凑近张元春压低声音:“爹,何故对这几个野道人如此客气?他们今日分明......”
话未说完,张元春反手一记掌掴已至。但听清脆声响在厅堂回荡,张猛左颊顿时显出五道鲜红指印。火辣辣的痛感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他的得意,只剩下灼热的屈辱。
张猛捂脸怒视父亲,眼中愤恨与畏惧交织,嘴角不住颤动,却终是不敢出声。
张元春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九环蹀躞带上的铜銙随之叮咚作响。他猛地揪住张猛的前襟,将那张犹带掌印的脸扯到近前,从牙缝里挤出话语:"竖子!当真以为老夫看不出你做的勾当?"
原来这张猛在碾硙受制后,当即遣了心腹豪奴快马回府。那奴仆匍匐在张元春面前时,将田间之事尽数颠倒——只字不提张猛强掳民女之行,反说道士们阻挠张家整顿田产,更将张震朗制住张猛的情形大肆渲染:"侄郎君竟按着少主的伤处逼迫,生生折断了拇指..."
张元春初时只是捻着胡须不语,待听到"那道士取出润州刺史私信"时,手中把玩的玉貔貅骤然一顿。他眯起三角眼,想起去岁那桩旧案:几个佃户竟敢联名状告他强占永业田,润州刺史朱持不顾多方请托,执意要将案卷呈报按察使。虽最终借朝中关系压了下来,却白白耗费了几百金打点。
"朱道济..."张元春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指间的羊脂玉貔貅几乎要嵌进肉里。这个油盐不进的刺史,屡次三番与他作对,早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他猛地起身,九环蹀躞带上的铜銙激烈碰撞:"备车!速往别庄!"绛紫袍袖拂过案几时,带翻了还未饮尽的茶汤,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张元春在来路上反复思量豪奴所言,指尖不住摩挲腰间玉带。他素知嫡子顽劣成性,而侄儿张震朗虽处境艰难,行事却向来持重。这般想来,那奴仆的说辞必是漏洞百出。
"再快些!"他第三次掀帘催促车夫,包铁车轮在官道上碾出纷乱辙痕。暮色中别院的轮廓渐显,他焦躁地捻着胡须——那封刺史手书若当真存在,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恐怕远比刁奴禀报的要复杂得多。
马蹄声碎,踏碎他心头层层盘算。此刻他只盼能赶在事态失控前,亲耳听张震朗道明原委。
张元春一到别院,张猛已在此等候。二人甫在别院坐定,尚未及饮茶歇息,便见齐衡步履匆忙地引着两人归来。齐衡见着张元春父子,急忙趋前施礼,额间汗珠在灯火下闪着微光。
张猛见状忙问:"何事如此仓促?"
齐衡垂首禀报:"侄郎君携几位道长归来,其中一位女伴身负有伤。"
张元春闻言眸光骤利,如鹰隼般扫向张猛。但见其子目光闪躲,心下顿时雪亮——这孽障定是又逞凶伤人了。待他亲眼见到魏昭仅着中衣、那女子身披男子外袍血迹斑斑的模样,更印证了猜测。三个儿子中,他最疼幼子,却个个都令他失望。长子被寄予厚望,走科举正途,偏是扶不起的阿斗,终日流连烟花柳巷;次子被安排结交武官,掌一地武装,怎料性情木讷,屡屡得罪于人,总要他这老父出面收拾残局,心力交瘁;幼子倒是天生聪颖,却尽耗在飞扬跋扈、刚愎贪乐之上,半分不肯踏实。纵有三子,竟无一人可依。
直至其长兄——那位曾与他割袍断义、视若仇寇之人——遭人构陷,以谋逆罪罢官流放,最终郁郁而终。如今回首,命运吊诡之处莫过于此:当年那场令他颜面尽失的决裂,如今看来,反倒成了自家的护身符,使之免于池鱼之殃。而后,兄之子孤苦无依,重返冯家村,反倒成了他可用的资产。张元春视此变故为天赐良机,正中下怀,遂欣然接纳,对张震朗百般抚慰。张震朗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少时随父居长安,见识广博,志向高远,本非池中物。奈何受其父牵累,竟被革去科考资格,此生仕途尽毁。张元春正需此臂助,亦望借张震朗以激励幼子奋发。何况时局波谲云诡,朝秦暮楚亦是寻常。今日座上宾,明日阶下囚。他所行之事,皆恐遭日后清算,故早早将张震朗栽培为代罪之躯,实为未雨绸缪之必需。怎奈幼子张猛顽劣,非但不解其苦心,反事事与张震朗相争,平添无数事端。张元春既无法与之明言,对张震朗亦只得表面推心置腹,暗中多加权衡——若令不善伪装的张猛知晓内情,必败其大计。思及此处,他心中苦涩万分,时而扼腕:何以张震朗,非己亲生。
他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收回,眸中的光彩骤然冷却,只余一片沉寂的失望,最终唯有一句:“你啊……”
满室静默,落针可闻。张元春的目光骤然一凝,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问道:“你此前回报,提及那道人身怀润州刺史私信……此事,千真万确?”
张猛虽还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却也不敢怠慢,忙点头道:"千真万确,是部曲帅刘庆亲眼所见。孩儿今日原是因手痒难耐去田间行猎,在别院歇脚时恰遇刘庆差人回报,其中细节..."他声音渐低,"不如唤刘庆前来细说?"
张元春不再多言,右掌如惊堂木般朝榻沿死寂一拍——“砰”!茶盏震动的余音里,他目光已化作实质的鞭子抽在张猛脸上。张猛心惊肉跳,朝门外暴喝:“速传刘庆!叫他跑步前来!迟了半步,仔细你们的皮!”
那仆从吓得连声应诺,几乎提着衣摆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张元春焦躁地捻着胡须,指节因用力而掐得发白,目光如钩,频频甩向门外。张猛窥见父亲这般情状,屏息垂首,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廊下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粗重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