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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饰伪邀誉难捉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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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齐衡在马上抱拳领命,率先引着两骑绝尘而去。魏昭与魏明小心搀扶李半登车,见她落座时疼得蹙眉,魏昭动作便更加轻柔。张震朗翻身上马,他刻意缓辔行在马车侧畔,既不失礼数,又保持恰当距离。其他人散作扇形随行,马蹄踏碎官道上的残阳余晖。李文在车辕上轻抖缰绳,青骢马迈着沉稳的步子前行。他侧首对车内低语:“且安心,我瞧着这位张郎君倒是个明白人。”话音未落,远处别院方向忽然升起三盏灯笼,在渐浓的暮色中明明灭灭。
张震朗见状唇角微扬,转头温声道:“诸位请看,厢房已准备妥当了。”
暮色四合中,车马渐近别院。但见六亩见方的庄园依势而建,一丈五尺高的夯土墙在夕照下泛着赭色光泽——正是掺了糯米浆的痕迹。墙头灰瓦如鳞,檐下悬着铜铃,夜风过处清响不绝。
魏昭透过车窗细观,见四角望楼皆以青砖砌就,二层箭窗内隐约可见守夜人的身影。那"张氏别业"的匾额悬于坞壁式大门之上,乌木门扇包着三指宽的熟铁,门楣两侧还刻着驱邪的八卦纹。
车马在别院门前停稳,但见齐衡并未入内安排,反倒肃立门侧。张震朗甫一下马,他立即趋步上前附耳密报。张震朗闻言面色骤沉,眉间沟壑深锁,沉吟片刻方走向马车。
"此处便是寒舍别院。"他执礼时袖口微颤,声线略显滞涩,"只是...眼下有一事需向诸位说明。"
魏昭眸光倏凛,魏明不自觉地攥紧李半的衣袖。唯有李文犹自朗笑:"张兄但说无妨。"
张震朗赧然垂目:"家叔与舍弟此刻正在院内...说是要亲自迎候诸位。"他避开魏昭审视的目光,"今日之事想必已惊动家叔..."
李文当即蹙眉:"阁下先前不是声称别院乃独居之所?"
"事发突然..."张震朗语带艰涩,"震朗亦未料及..."
魏昭环视周遭夯土高墙与望楼箭窗,心知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他轻按李半渗血的肩背,淡然颔首:"既蒙盛情,敢不从命?"旋即扶李半缓步下车。
张震朗向齐衡低声交代了几句,齐衡便会意,立刻召来几名手下,无声地将车马引走。李文见状,凑近魏昭,压低声音道:“莫非是请君入瓮??”魏昭目光扫过前方幽深的廊庑,声线平稳却清晰:“纵是龙潭虎穴,此刻也唯有见机行事。”一旁的魏明则佯作天真四顾,却将院内仆从站位尽收眼底——但见往来侍从婢女皆低眉顺目,并无刀兵肃杀之气。
张震朗执灯在前引路,方跨过前院门槛,张猛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便映入眼帘。李半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眸中掠过一丝惊惧,随即强自镇定,将视线淡淡移开。
张猛身侧立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体态丰腴与他如出一辙。魏昭心下了然——这必是张元春无疑。但见他站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中,头顶玄色软脚幞头已洇出汗渍,想是来得匆忙。身着绛紫色团花绫圆领袍,腰间九环蹀躞带勒得微凸的腹部愈发明显,铜銙上密刻的鹭鸟纹随着他挪步叮当作响。
这般装束恰似其人——既要显摆豪富,又难脱乡土之气。那绛紫虽非明黄,却也是庶民慎用的颜色,团花纹样更是逾制。他双手交叠腹前,拇指上的玉韘与腰间算袋相击,发出细碎声响,一双三角眼正将来客细细打量。
张猛右颊的横肉微微抽动,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闪着得意的精光。只见张元春堆起满脸笑意迎上前来,伸出肥厚的双手欲执李文之腕。肥硕的身躯微微前倾,双眼却似鹰隼般掠过李半肩头——但见那件男子外衫下,破碎的素绢内衬隐约透出血痕。张元春这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张猛瞳孔骤然一缩,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魏昭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恰好挡住张元春窥探的视线。夜风穿过廊庑,吹得张元春绛紫袍袖翻飞,露出内里织金襕边的一角。眼前的纹样竟敢如此僭越!魏昭心头一震,一段蒙尘的记忆随之浮现:多年前,一封弹劾豪强私用御制图样的奏章,此刻正跃然眼前。
李文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这虚情假意的亲近,徒留那双戴满玉韘的手悬在半空。张猛见状面色骤沉,鼻翼不住翕动。
"容某引见。"张震朗适时上前,衣袖轻拂间已隔开双方,"此乃家叔元春公,乡中耆老。家叔素来雅好经史,尤精《汉书》,常以'治家如治国'为训。晚辈常承家叔训诲,受益匪浅。"他语速平稳,目光却微不可察地扫过众人的表情。
李文闻言几欲作呕,冷眼斜睨张震朗。但见这位方才还言辞恳切的郎君,此刻竟能面不改色地为虎作伥,不由在心底冷笑——果真是蛇鼠一窝。
魏明垂首侍立在一旁,脸上仍挂着佯装稚嫩的懵懂神情,心中却已转过万千思绪:“这张郎君心思缜密,行事果决,此刻却对这鄙俗叔父如此恭顺,其中必有难言之隐。莫非是因他那‘罪臣之后’的身份,不得不仰人鼻息?”
张元春未等众人应答,便抢先拱手,声若洪钟:“贵客远来,寒舍蓬荜生辉!犬子孟浪,老夫特来请罪。” 张猛闻言,面色陡然一变,气恼之余,心底竟也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惧意。
魏昭强定心神将自己从记忆中唤回,从容执手为礼,虽只着中衣,举止仍见风仪:“晚生魏昭,拜见张公。”
张元春抚掌朗笑,声震屋瓦:"阁下真乃龙章凤姿,令人心折!"遂展臂引客入内。但见厅堂三楹开阔,青砖墁地,四壁悬着桑柘硬弓并几张斑斓虎皮。北墙设一尺高榻,置着独坐胡床,后立六曲屏风,其上墨虎作势欲扑。
魏昭忽执手道:"恕某失礼,同行女伴今日不慎带伤..."他眼风如刃扫过张猛,"若不及早诊治,恐生变数。还请张公行个方便,容我等先行为她诊治?"
张元春目光落在李半身上,见她身披男子外袍仍止不住轻颤,当即恍然似的以掌击额,满面歉容:“哎呀!瞧老夫这眼力,真是疏忽至极了!” 他旋即侧身,语气转为郑重:“震朗,速去将府内备着的上品金疮药取来,亲自引贵客前往东厢静室更衣疗伤,务必要安排周全!”
张震朗深施一礼,恭声称是。随即微一躬身,引着魏昭几人退出了厅堂,前往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