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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罪臣孽子护魔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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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身形低俯,双目如电直视前路,一声长啸破空而起,与雷鸣般的马蹄声、滚雷似的车轮声交织成片。他双手控缰如抚琴弦,既纵马驰骋又时作微调,缰绳在指间游走仿佛在拨弄命运的丝线。及至最后一里处,但见他手腕轻抖,长鞭在空中炸开三响,马儿闻声奋蹄,鬃毛逆风狂舞,八只铁蹄踏得黄土飞扬,轻车如离弦之矢直射张家碾硙。
张震朗纵马紧随其后,目光却如梳篦般扫过道旁荒草。忽见他勒缰半刻,但见河滩芦苇丛中隐现数道人影,当即回身唤道:“齐衡,且去河畔察看,问明那些人的来历。”那亲信在马上抱拳应诺,当即拨转马头,但见坐骑四蹄腾空,纵身跃过道旁荒草,抄近路越过马车,直往河岸疾驰而去。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显是久经训练的骑术好手。
众人冲入碾场,直奔仓廪而去。越往深处行去,车道愈见狭窄。李文只得勒住缰绳,将马车稳稳停驻,唤魏明一同下车。李文与魏明疾步穿过碾硙院廊,但见原粮仓前空寂无人,唯有一匹青骢马拴在石桩上,正不安地刨着前蹄——正是魏昭所乘的坐骑。
“哥哥的马!”魏明失声低呼,小手紧紧攥住李文的衣袖。
李文眸光骤寒,按剑四顾,沉声道:“坐骑在此,人必不远。”他箭步上前以指探试马鞍,触手犹带余温,当即凛然,“鞍鞯未冷,当在左近!”
粮仓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颤,叮当之声尽数被水轮轰鸣吞没。张震朗耳廓微动,忽觉有异——时疫肆虐期间,这碾硙本该寂静无声,此刻水轮怎会隆隆作响?
他环视四周,但见廊庑间杳无人迹,连平日在此轮值的工匠也全无踪影,心下顿时雪亮:“必是三郎将众人遣散!”灵光乍现间,河畔那些鬼祟人影在脑中浮现,当即厉声喝道:“速随我来!往水轮室去!”
话音未落已率先疾步而出,腰间乌木横刀与玉佩相击,在轰鸣水声中迸发出清越锐响。众人见状急忙紧随,脚步声在空寂的碾硙院落中激起阵阵回响。
进到水轮室,但见张猛正端坐在管事搬来的胡床上,专注地包扎右手拇指创伤。水轮室的巨轮在暗处隆隆作响,激溅的水花在斜照的日光中泛起虹彩。
张震朗快步上前,在张猛五步外站定,沉声道:"三郎,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张猛缓缓抬头,斜睨着他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是看家犬闻着味儿来了。"
这话音甫落,随行的部曲帅刘庆与另一仆从俱是色变。刘庆暗忖:“三郎君当着众人如此折辱侄郎君,只怕日后...”思及此,不由后退两步,佯装整理腰间佩刀。那仆从见状,也悄然退至廊柱之后。
魏明与李文闻言相顾愕然。魏明暗思:“张震朗气度俨然,纵是张家部属,何至受此恶言?” 张震朗面对如此辱骂,面色依旧沉静如水,只是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那女子,究竟在何处?"
张猛却连眼皮都未抬,只顾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手上伤处,仿佛眼前空无一人。
"铮——"
李文长剑骤然出鞘,剑锋如电直取张猛咽喉。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肌肤的刹那,张震朗腰间的乌木横刀应声出鞘三寸,刀背精准地格住剑锋。两刃相击,迸出一串火星,在昏暗的水轮室内格外刺目。
魏明在侧暗惊:"这张三郎屡出恶言,张震朗何故仍要维护?"李文怒道:"此等狂徒,何必相护!"腕上力道又加重三分。
张震朗持刀的手臂稳如磐石,将剑锋缓缓推开寸许:"道长息怒,有话好说。"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张猛的嗤笑:"休要在此作态,这儿可没有骨头赏你。"
张震朗倏然转身,衣袂带风。他俯身逼近张猛,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其肩井穴,右掌看似随意地搭上对方包扎伤处的拇指。
"三郎今日这般行事,"他压低的嗓音里淬着寒冰,"莫说这碾硙难保,便是叔父震怒之下,你当真承受得起?"
张猛眉峰骤然锁紧,随即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嗤笑:"巡视碾硙何时成了罪过?某替家严整顿产业,莫非还要向你禀报不成?"他猛地振袖欲起,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作响。
电光火石间,张震朗五指骤然发力,正正掐进他拇指伤处。但听"咔"的一声轻响,张猛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嚎,整张脸痛得扭曲变形。
"田埂上众多村民皆可作证,"张震朗贴在他耳畔低语,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迸出,"你当能堵住这悠悠众口?"说罢振臂一甩,将那只伤手狠狠掼回张猛胸前。
张猛抱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双目赤红如困兽,嘶声咆哮:"你这罪臣孽子!安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他猛地将染血的布帛掷在地上,齿缝间迸出恶咒:"戴罪之身,乞食门庭,还不速速滚出张家!"
魏明正佯作瑟缩躲在李文身后,闻得"罪臣孽子"四字,稚嫩面容上仍是那副懵懂神情,袖中指尖却倏地收紧了。他暗忖:原是这般!难怪此人气度卓然,竟是簪缨之后。观其眉宇间隐有郁色,想必家道中落非其所愿……
他佯装被吼声惊吓,将半张脸躲到李文背后,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张震朗。但见他在辱骂声中依旧挺立如松,唯有紧握刀柄的指节透出几分隐忍。
魏明心思电转:却不知他父亲是何人,曾担任何职?身犯何罪?今朝中风波诡谲,莫非与宫中那位有关?
魏明喉间溢出几声幼兽般的呜咽,身子却借着颤抖之势,将张震朗此刻的神情看得更真切些——那双星目中掠过的岂止是屈辱,分明还藏着淬火般的坚毅。
魏明心中暗叹:可惜了这般人物……
他慌忙垂下眼睑,将万千思量尽数掩在长睫之下,只余袖中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心底惊涛。
正当张震朗眉峰微蹙,李文已按捺不住怒火喝道:"与这厮多言无益!"手中长剑再起寒光。忽见齐衡疾步入内,单膝跪地抱拳急禀:"郎君,适才在河岸发现..."
张震朗俯身细听耳语,面色骤然一沉。他猛地瞪向张猛,眼中厉色如电,随即转身对李文二人抱拳:"适才得报,恐有二人落水,一男一女。"他喉结微动,声音沉痛,"当下最要紧的,是速沿河岸搜寻,或许...尚存一线生机。"
魏明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急忙以袖掩唇,那双总是带着懵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惊惶。李文早已怒不可遏,剑锋直指张猛:"今日李某便要替天行道,斩了你这祸害!"
剑光乍起之时,张震朗倏然探手,铁钳般扣住李文持剑的手腕:"道长三思!"他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今日之事,张家难辞其咎。可若在此闹出人命..."他目光扫过身后的部曲帅和仆从,"只怕我等都要困死在这碾硙之中。令友此刻生死未卜,当务之急是速往救援。"
魏明虽心系魏昭安危,却也不由暗叹:这张震朗方才受尽折辱,此刻竟还能如此冷静周旋。他悄悄扯住李文衣角,带着哭腔道:"大师兄,明儿害怕...快去找哥哥和仙女姐姐罢..."
张震朗凝视李文双目,字字恳切:"救人如救火,道长以为如何?"
李文将头侧转,长叹一声,终是收剑入鞘。他拽着魏明的手腕疾步而出,赭褐缺骻戎服在门廊处翻卷如云。
张震朗目送二人离去,回身冷眼扫过张猛。他唇间逸出的语句轻若飞絮,却字字千钧:“三郎,望你好自为之。”随即振袖扬声道:“众人听令!放弃碾硙近岸搜索,悉数往下游分散寻觅。但凡见落水之人,立即以鸣镝为号!”
张猛闻言纵声长笑,染血的右手重重拍在胡床扶手上:“妙极!这场戏越发有趣了!”他扭曲的笑容在昏暗水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癫狂的笑声在碾硙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