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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石光再现借柳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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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挥鞭策马,马车沿着河岸向下游疾驰。魏明跪坐在车厢中,双手紧抓窗棂,脸部紧贴纱帘。但见高处渠水如银龙出闸,顺着石砌渠道奔腾而下,在陡坡处撞得粉碎,激起漫天水雾。
"魏昭..."魏明在心中千呼万唤,指甲深深掐进窗棂木缝中。他忽见河心似有青布衣料翻涌,急忙拍打车壁。李文勒缰回首,却只见几片残破芦花在漩涡中打转。
"魏昭——李畔——"李文立在车辕上纵声长呼,嗓音渐渐嘶哑,"你们在何处——"最后一声呼唤竟带着几分哽咽,随风散在湍急水声里。后方尘土起处,张震朗率众策马赶来。
行至下游,但见河面渐宽,水流不复上游湍急,水面泛着细碎波纹,唯有几处暗涌暗示着水下的凶险。
张震朗勒马河畔,目光如炬地扫视河面。但见白色碎浪在河心拖出蜿蜒泡沫线,他低声自语:"水势虽缓,然河床经此冲刷,恐已面目全非。"他注意到几处水面出现不自然的漩涡,"此处必是形成了深坑,且淤泥沉积,最易陷足。"
正当他凝神观察时,忽闻下游处传来小厮惊呼。但见那少年从浑浊河水中捞起一顶乌色软脚幞头,那幞头被水浸得透湿,软垂如败叶,右侧却依稀可见以青线绣着的云纹。
李文猛勒缰绳,马车尚未停稳便纵身跃下。他接过那顶湿漉漉的幞头,指尖抚过云纹处,声音发颤:"这...这是魏昭的幞头..."
魏明踉跄扑来,右手紧紧攥住幞头破损的边缘。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唯有单薄肩头在剧烈颤抖。那双总是带着懵懂的眼眸此刻盈满水光,倒映着险况丛生的河水,仿佛要将那顶浸透的幞头望穿。
张震朗快步近前,接过幞头细看其断裂的系带,沉声道:"系带乃被利石割断,并非自然脱落。"他抬眸望向河面,"既是顺流漂来,落水处当在上游。"
河风骤起,吹得魏明手中幞头猎猎作响。那抹玄色在苍茫天地间,恍若一声无声的悲鸣。
张震朗眉头紧锁,目光倏地定在河湾处——一截断枝上缠着一缕绯红衣料,在灰蒙蒙的河岸间格外刺目。
他当即纵马驰近,俯身细看:"这是葛布料子..."话音未落已翻身下马,指尖轻抚布料边缘,"看这撕裂痕迹,很有可能是布料破损后被残枝刮落。"
齐衡早已蹲在泥滩前,以手丈量足迹:"郎君请看,这两行脚印一深一浅,步履踉跄。"他指向草丛倒伏的方向,"往东去了,其中一人怕是负了伤。"
张震朗振臂高呼:"以断枝为界,分三路搜寻!刘庆带人往左翼,齐衡往右翼,其余人随我来!"众人应声而动,李文当即扶魏明登车,自己跃上辕座猛抖缰绳。青骢马扬蹄疾驰,车轮在泥泞河岸划出深深辙痕。
原来当魏昭纵身跃起接住李半时,二人坠落之处恰在水轮边缘。但见那巨大的樟木轮叶带着千钧之势从他们身侧隆隆碾过,激起的浪花劈头盖脸浇了二人满身。
开闸的洪水如脱缰野马奔涌而至,第一波浪头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二人径直推过轮缘。巨大的冲力将李半身上那件青布短衫彻底撕裂,残片如秋叶般顺流飘散。素绢内衬自她肩头滑落,露出半截莹白臂膀,裙裾更被激流卷起,缠作一团贴在腿间。唯有那件石榴红诃子还紧贴着玲珑身躯,在浑黄浊浪中灼灼如红莲初绽,又似血痕点染的宣纸。魏昭正勉力支撑着两人重量,忽见水面泛起奇异清辉。原是李半颈间那枚石坠不知何时自诃子前襟滑出,此刻正违反常理地漂浮在水面之上。那原本破烂不堪的石坠竟在浊浪中发出灼灼光芒,映得周围波涛都透出几分莹澈。
他心下惊疑——这石坠质地分明重于常物,此刻却如萍浮水;更奇的是光芒流转间,竟将缠在二人腿脚间的水草照得纤毫毕现。魏昭无暇多想,在激流中勉力将李半护在胸前,青灰缺骻袍与灰褶长裙在水中交缠翻卷。湍流裹挟着他们堪堪擦过转动的轮叶,但听"刺啦"一声,魏昭的衣袖被轮轴上的铁钉撕开一道裂口。
二人如离弦之箭般被抛向下游,在昏暗中接连撞上几根支撑水轮的立柱。魏昭强忍剧痛翻身将李半护在上方,后背重重擦过布满青苔的石砌渠壁。待到冲出碾硙阴影时,二人早已被激流冲出百余步远。
魏昭在激流中猛然收紧臂膀,将李半牢牢锁在怀中。浑浊的浪头接连击打在他面门上,呛得他双目赤红。正当气息将尽之际,忽见下游河湾处一株老柳斜卧水面,虬曲的枝干如巨蟒探入河中。
"抓紧!"他在浊浪轰鸣中嘶声大喝,左臂如闪电般疾探而出,五指深深扣进柳枝与主干交接处。枯枝立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树皮迸裂如雨,却终究承住了二人下坠之势。
魏昭指节已泛青白,臂上青筋暴起如蚺。老柳的枯枝仍在簌簌断裂,每声脆响都惊得李半长睫轻颤。水珠顺着她散乱的青丝滑落,滴在魏昭紧绷的手腕上,冰凉刺骨。
魏昭借着柳枝将李半往怀中又揽紧几分,双腿奋力蹬水,一寸寸向岸边挪移。柳枝在他掌心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每移动分毫都要耗尽全身气力。待终于触及岸边的淤泥,他猛地将李半托上河滩,自己却因脱力重重跪倒在浅滩中,咳出大股浑水。
春晖透过垂柳的纤柔枝条,斑驳地洒落在李半的背脊之上,映出那些纵横交错的血痕。湿透的素绢内衬紧贴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将那枚奇异的石坠勾勒出朦胧轮廓。玉石表面流转的华光渐次暗淡,宛若夏夜流萤尾灯明灭,终只余几缕游丝般的微芒,在素绢上若隐若现,恰似碎琼乱玉散落人间。
魏昭见李半气息微弱,立即将她翻身置于膝上,运掌于其背心穴位轻按。几股浑水自她唇间涌出,伴着剧烈的呛咳。待她终于睁开双眼,用游丝般的声音唤出“魏大哥”三字,魏昭紧绷的心弦才稍得舒缓。
“我在。”他声音放得极轻,指尖拂开黏在她额前的湿发,“莫要多言,留存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