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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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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陡然亮起火光,数十骑快马正携风雷之势凛凛杀来!
但见一道玄影斜跨战马,腰脊似弓,银鞍耀月,赫然劈开长夜,倏忽间策马已驰至近前!他伏鞍挽辔,烈马昂首长嘶,铁蹄叩地,狼群悚然,男子却似磐石镇浪,静纳千湍。
风静,袍垂。
他扫了眼正被狼群围在当中、遍体鳞伤的二人,目光掠过,一眼即辨出狼王所在,反手便张弓搭箭,动若残影,弓如满月,箭去似长贯虹日!
噗嗤。
一声钝响。
箭镞破风,直贯狼王咽喉!狼王浑身剧震,僵了一瞬,随即轰然砸落在地,惊起一地尘埃。那畜生眸中凶光一寸寸地熄灭,兀自扑腾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霍枭缓缓垂下弓弦。
静如古井。
月华落在男子面容上,但见剑眉侵鬓,目若寒星,眉宇间更是凝着化不开的冷峭:那冷意非同于寻常的清冷,倒似看尽九劫十难后的烦倦,教人只消望一眼,便从心底透出无数的凉来。
郁芍常自纳罕,这厮不过而立,怎就积下这满身的沧桑?
霍枭眼风掠过处,先见满地尸骸横陈,末了将视线停在郁芍身上,眸色骤然转深。
十丈开外,那少年血污满襟,两手却牢牢揪住秦四的衣袖,似紧攥着救命浮木。秦四虎背熊腰,愈发衬得少年如风中细柳,羸弱不堪。
他勒缰端坐,就这般冷冷盯着她,看了足有七八息,浑如深山古刹,虽不出一声,却自有千钧气势,镇压当场。
郁芍被那道森寒目光罩住,胸中顿时擂鼓也似,明明未行亏心事,偏被那视线里的寒意浸得心虚得紧,指尖不觉便松了秦四的衣袖。
却说秦四平生把霍枭当西天活佛崇敬,命若游丝间,骤见活佛现身,胸中强提的一口气乍然散去,竟厥了过去。
狼王既陨,群狼顿似没头的蝇蚋,到处乱窜,怎奈周遭早有数十骏马结成铁壁,直把群狼困做瓮中之鳖。
却见霍枭将长弓往鞍上一挂,扬声道:“收弩下马!休动兵刃,与我生擒这群畜生!”
郁芍眉头微拧。
狼群虽失头领,但凶性未减,却为何舍了现成利刃不用?
莫非是要借这些活口练胆?
正思忖间,只见那十几名锐卒轰然应诺,纷纷收械下马,竟当真要赤手空拳降伏这群豺狼。
狼群退路被封,凶性倍增。
但见军汉们三五个一簇,迅速结成阵势,行动间宛若一人,显是操练有素。郁芍朝当中一处看去,只见那三名汉子已扎好阵型,一恶狼虎扑而上,待狼近身时,一人使出“金丝缠腕”扣住狼喉;一人施展“倒拽金牛”紧攥狼胫,教那孽畜动弹不得;末一人最是刁钻,他见二人得手,当即箭步上前,二指如戟直捣狼眼!
三人齐发劲力,竟将那狼治得服服帖帖。
霎时间林中狼嚎似鬼哭,骨裂如竹折,一片哀鸿遍野。
郁芍乍见这血肉横飞之景,前番那两人毙命之状涌上心头,顿觉五内翻腾胃海倒悬!
她侧目欲躲,怎料却被另处光景惊得呆若木鸡——
但见那阎罗竟单臂擒住一狼尾,将那百十斤的青狼抡作流星锤,呼呼风响里,狼影翻飞,直教人眼花缭乱。
那狼从头至尾几近七尺,此刻竟教霍枭耍得风车也似,倒似顽童摆弄木偶,宛若儿戏。
恶狼被舞得七荤八素,嚎声早变了调,惊得一众军汉纷纷抽空觑去,顿时轰雷也似喝起彩来,“将军好神力!”
那些军汉皆是三五成阵,合数人之力方能降服一狼,倘撞见气性暴烈的,少不得教那些畜生的獠牙利爪划破了皮肉,故而个个神情凛然。
反观那厮——
他面上非但全无惧色,反两目灼灼,眉梢眼角间竟堆着十二分的酣畅!
郁芍生在个信息爆炸的世道,自诩也算开了眼界的,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
她拭了拭眼,再定睛望去。
仿佛玩腻了这招,男人忽地撒了手,倒同那巨狼耍起把戏来:他一边左右腾挪,口中还不住“嘬嘬”逗弄那畜生。
虽是八尺之躯,却异常敏捷,似游龙戏珠,任那恶狼如何发狠,总离了他衣衫三寸。
郁芍眸中光华渐敛。
她深知这厮是个厌透红尘的,又深谙人性,却偏摸不透对方肚里乾坤,总觉着似对着个黑水沉沉的千年古井,任你百般投石问路,也激不起半星点的水花。
偏此刻,这枯井竟似骤然逢春,猛地变得鲜活起来,仿佛眼前并非一匹嗜血猛兽,倒似件有趣的玩意儿。
成大事者多存反骨,谁承想此人竟狂悖乖张至此,全无常人合该有的畏惧,浑似少了三魂。
着实教人——
毛骨悚然。
当时系统哄她入局之际,小说尚未收笔,彼时霍枭已身登九五,然最新章回里,作者却埋下草蛇灰线,分明暗示那龙椅似针毡般,已教霍枭坐得万分不耐。
敢是后来...
他竟将这万里山河作了等闲,说弃便弃了?
照着他这万物皆浊的脾性,原也不足为奇,只是若连君临天下都觉无味,这碌碌尘寰,又有甚么值得他留恋?
月光泠泠,男子的面容无声融入夜色,独独那双墨瞳,似淬着无穷戾火。
似百鬼夜行。
一股寒意骤然自脊背窜起,她隐隐觉着,系统特意瞒下那结局,多半藏着诛心之秘。
*
那黑狼被耍得毛鬃倒竖,一时发了狠,欲拧颈反咬,偏霍枭身法诡谲,狼首左突,他便踏坤位,狼扑右翼,他又转乾宫...
恰似阎罗殿前,
判官戏恶鬼。
黑狼几番扑空,连对方衣角都沾不着,急得血盆大口倒喷腥气,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眼看无望,它骤然转身,獠牙直取对方小腹空门——
霍枭倏地敛了笑意,乌沉瞳仁中翻起滔天杀意,眼见黑狼凌空扑来,他竟不躲不避,一把钳住狼耳,右手挥拳便捣!
“砰!”
“砰!”
“砰!”
男人臂膊腱肉似岩块垒叠,一双拳头更如玄铁所铸,势沉力猛,拳风所至,但听骨头“咔咔”碎裂,浑如捣碎一捧枯柴!
那黑狼起初尚有力气哀嚎,待得三记重拳落下,只从喉头漏出两声咯咯怪叫,随即委顿在地,竟绝了气息。
再看那狼颅,血肉模糊间竟是白骨森森,好不骇人!
男人掂了掂那颗血糊淋当的头颅,见再无动静,意兴阑珊地撒了手,“瞧着块头倒不小,怎得这般不禁打?”
郁芍登时骇得手脚冰凉,只觉此人宛如森罗夜叉,后背涔涔冷汗教夜风一激,竟似一根根冰针般扎来。
霍枭倏地回头,目光如钢鞭刮过她血色尽失的面容。
十丈开外,少年左肩早被鲜血浸透,血迹滴滴嗒嗒,偏他还死攥着手中巨石,一副清瘦身板绷得青松也似,倒颇有几分悍卒的气势。
男人眸底掠过一痕微澜。
这小子最是滑不溜手、左右逢源,谁成想血脉里竟还淌着三分血性。
他一步步踱将过去。
郁芍闻声抬头,湿漉漉的眸子在火光下漾着潋滟水光。她面上绷得平整,肚里早吓破了胆:这阎罗素来喜怒无常,凭心取命,眼下这双眼灼灼的,敢是嫌她生得碍眼了?
一时骇得通体僵硬,脑中搜肠刮肚转着脱身之计,可转念一想,那些寻常手段又如何对付得了一个妖孽?且这妖孽还是天道气运之子。
霍枭在郁芍面前立定。
她急得额间都现了汗,却见男人自怀中取出个羊脂玉瓶,眸沉似水地罩向她。
“上药。”
她怔了半晌方会过意来,忙不迭地掷了石头,在衣摆上再三抹了又抹,才颤巍巍捧着双手去接那玉瓶。
“怎敢劳动将军,我...”
语句未竟,男人剑眉倏拧,周遭气温霎时转寒,郁芍教他眼底那玄冰冻得蓦地缩了手,喉中咕哝两声,终是乖顺着垂了脑袋。
“...谢过将军。”
她不动声色侧转了身子,正好借这厮魁伟身形掩住,遮断了一众军士的目光。
霍枭见少年的外衫大得出奇,活似小儿披了成人之服,心下略觉古怪,然思及少年衣衫鲜有合身的,便也不以为意。
他掀开她衣服,现出月白中衣,待彻底撕掉伤处的布料,内里肌肤乍现:肩头莹白胜雪,与周遭的血腥形成惊心对比,而那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似轻轻一按就碎了。
男人不由骤然失神...
神思里忽地掠过一个模糊念头,怎奈那思绪甫现即逝,未及辨明便彻底湮没在了脑海。
他不甚在意。
只当是雁过寒潭。
男人拇指无意识地捻着瓶身纹路,这才拔开了塞子,只是指尖触及到少年那异常温软的肌理时,指腹不由微微一滞。
药粉覆上的瞬间,霍枭眼见那纤薄的身躯剧烈一颤,额间沁出细密冷汗,偏还死死咬着唇,将唇瓣咬得一片青白。
霍枭身形微微滞了滞。
心底骤然冒出一丝怪异感,那滋味难以名状,恍若骤见一副妙笔丹青,笔墨章法几近无暇,然此卷从未现于人世——
独他一人得以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