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崖边狮子头

7、第七章 悄悄融化

　　办公室前，几名学生拎着电脑，推门出来，正好撞见要敲门进去的夏灵犀，她忙收手，侧身让到一边。待那群人都走出来了，她往里面看了一眼。刘老师正端坐在电脑前。
　　她敲了敲门：“刘老师。”
　　屋内的人见是她，神情并不惊讶，似乎早料到她会来访，“是你呀，进来吧。”
　　刘曼看了眼面前的女学生，她认得这位，在课堂上表现的很积极，课下也有来找她问过几次问题，理解能力很强，想法也很深刻。她看过她们专业的成绩，她位列榜首，客观来看，她是很适合进入课题组的人选。
　　“你来找我是要问加入课题组的事情？”
　　“是的，老师。”夏灵犀说道：“我个人是很希望能和您一起研究课题的，我有拜读过您的几篇文章，您的研究方向我很感兴趣，平时我也有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看见老师只是笑着听她讲话，夏灵犀渐渐地收了声。
　　“老师...您...”
　　“灵犀啊，老师很欣赏你，但是，很遗憾地告诉你，这次我选择的人是你们专业的另一位男生，高铭辉，你认识吧？”
　　“我认识。”
　　“你们俩都很优秀。实话说，我更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但是高同学对于这次机会努力争取的样子打动了我，他让我觉得，他比你更需要、也更想要这次机会，所以，只能跟你说声不好意思了。”
　　见夏灵犀低垂着眼眸，刘曼又开口：“是不是觉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夏灵犀条件反射地想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她，又点点头。
　　“有的时候，机会摆在那儿，谁都想要，谁都可以要，只有把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时才算稳妥。如果竞争再激烈点儿，即使是你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别人也可以抢走。”刘曼稍稍停顿，她观察了下夏灵犀的表情，接着补充道：“如果你足够想要往上走的话，现在的状态可不行哦。”
　　她见过许多优秀的学生，他们身上的特质很鲜明，或目标坚定、或积极向上，眼里总是闪着光、身上带着劲儿的，但是面前的女孩看上去有些倦怠。
　　“你想和我聊聊吗？”她轻柔地开口，年轻人总有迷茫的时候，或许她能帮到她。
　　“好。”
　　刘曼一指她身旁的椅子，说道：“坐下说。”
　　“高铭辉来找我时，比你的状态可积极多了，他统计学成绩不够拔尖，我跟他说，进入课题组需要很扎实的统计分析能力，他居然当晚就回去恶补，第二天来找我要数据，我给了他一组博士生之前做实验的数据，过了两天，他还真的搭建了一个模型出来。”
　　刘曼看向夏灵犀，“你说，他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通过呢？”
　　“反倒是你，你提交了申请，可是却一直不来找我，已经过去一周多的时间了，你才来，但看你的表现，我并不认为你真的想要这次机会。灵犀，你之前能考专业第一，肯定不是以现在的状态吧？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灵犀犹豫着开口，她不确定老师是否理解她的心情，“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拼命追求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了？”
　　“那你之前知道吗？”
　　夏灵犀轻轻摇了摇头。她之前只是一门心思地往前跑，总觉得跑到终点，就会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现在，路的尽头似乎可以望见——索然无味。她有时回头去想自己的经历，是单一的、灰色的，一如她这个人，麻木又了无生机，她甚至会想，自己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死在那个雨夜，又或是那个艳阳天。
　　在这个精英的世界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因为她想要放弃卓越，去追求平淡。内心自我谴责着，她不敢抬头再看老师的脸。
　　身旁有人走近，一只手掌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温热的暖意透过衣服布料传递到皮肤上，“或许人生本来就是无意义的，它就像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但这意味着你可以在上面加你想加的任何东西，这意义是由你去赋予的，哪怕上面有一粒苍蝇屎，你说它有意义，那它就是有意义的，不要被世俗追着跑，试着问问你自己，想要的到底什么。”
　　“您...您不觉得我失败吗？在该前进的时候我退缩了。”
　　“不要被世俗追着跑。”肩膀上的手用力按了一下，“什么是该前进的时候？我倒觉得你该停下来看看了，看看前方的路是不是你自己想走的。努力去追求金钱地位也好，停下脚步好好享受生活也好，只要那是你想要的，你就可以去做。”
　　“但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就别虚度时光，努力为自己创造一些什么，等你遇到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这些努力会让你有选择的权利。这很正常，”她低头看了一眼这张稚嫩的脸，“你太年轻了，年轻时总要多走走，多看看，我们都是普通人，谁也没有一步登天的本事。”
　　“生活归根到底是一天一天过的，多听听自己的心，多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心里最真实的感受会指引你去到对的地方，相信它。”
　　夏灵犀心里很感动，这些话她知道，但从年长者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信服力，让人安心。
　　“刘老师，谢谢您和我说这些。”
　　“客气。”刘曼大手一挥，又问道：“那你是真心想进我们课题组吗？”
　　“嗯......现在认真想想，不是特别想。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更多的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我就知道！还好我没选你。”刘曼佯装作生气，仿佛是家中的长辈，全然没有两方身份差距所带来的距离感。
　　夏灵犀被她的情绪感染，露出了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个笑容，近些天心头的乌云被播散了些。
　　相较于加入课题组和老师一起工作，今天的谈话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她跟老师道谢后，走出办公室，昏黑又狭长的走廊尽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来，斑斑点点凑成一团，几名学生正靠在那儿闲聊，脸上挂着笑，夏灵犀走近，只听见她们轻快的笑声。

　　刘曼目送夏灵犀走出办公室，门一合上，她双手一拍，心里感叹自己真有点儿做心理老师的天赋，又开导了一位迷茫少女。她走到窗边，望向楼下，夏灵犀低着头，走在树荫里。她端起桌上的茶杯，盯着那个背影。
　　抬起头来，走到阳光里去。心里的声音响起。
　　那少女仍低着头走着，但树荫只遮蔽了一半的路，前方避无可避，大片的阳光散落。她喝了口茶水，再抬眼看，那个身影迈进了阳光里，她满意地点点头。
　　看夏灵犀那样白的皮肤，她就知道她肯定阳光晒得少，但是阳光是多好的东西啊，多晒晒有好处。
　　她翻出手机来看天气，一连半月，都是艳阳天，真好啊。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出奇的好，夏灵犀慢慢尝试着出门不打伞，因为刘老师给她转发了几篇文章，她原以为是学术相关的，可仔细一看标题——晒太阳的十大好处，她哭笑不得，但还是点开仔细看了。文章里是这么写的，多晒太阳，可以养血补气、提升免疫能力、还可以促进睡眠，补充钙、磷等微量元素，长期晒太阳，能增补阳气，甚至可以改变磁场，提升气运，她没想到老师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竟然还相信磁场气运这种玄学。文章写的有理有据，倒是很有说服力。
　　她打字回复道，“受教了，老师，我会多晒太阳的。”
　　过了一会儿，收到一个笑容灿烂的大太阳表情包。她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沙、沙”的写字声和“咻、咻”的翻书声。
　　她伸直胳膊，拿手指头在对面的桌子上点了点。
　　梁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他手肘放在桌上，左手支撑着下巴，低垂着头，眉毛快要蹙在一块儿了，少见的严肃的眼神在书上游走着，他看的是《呼啸山庄》，夏灵犀不知道他代入的是希斯克利夫还是凯瑟琳，表情难得的复杂。
　　她伸直手指，在他视线范围内晃了晃，他这才看到，抬起头，表情还未收回，皱着眉毛，拿眼神询问：“怎么了？”
　　夏灵犀觉得他此时这个表情看起来比平时聪明了很多。
　　她张了张嘴吧，比出一个口型：“吃饭去？”
　　梁樑点点头，他低头记了下书的页码，打算下次来了接着看。

　　“你看过那本书没有？”
　　“《呼啸山庄》？看过。”高中时作为必读名著时看的，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迈着。
　　“我之前没看过，简直是我人生一大损失，我感觉男女主那种的才是真爱。”
　　“是吗？”夏灵犀只记得，自己读完之后，感到震撼是确实的，男女主都近乎歇斯底里，两人的爱情里掺杂着滔天的恨意，哪怕死后也要无休无止地纠缠，她不理解。
　　现在想想，依旧如此，这种感情也就存在在文学作品里了，太不现实。
　　但身边的人可不这么想，他觉得书里的爱情太刺激、太香、太动人了。
　　“你都不知道我看得有多震撼，特别是男主把女主的尸体从坟墓里掘出来只为了看她一眼的时候，嘶，简直头皮发麻。”他还沉浸在这部经典文学著作里面无法自拔，暗自决定要向希斯克利夫学习。
　　“好可惜，今天没看完，你看过是吗？结局是什么？”
　　夏灵犀想了想，开口说道：“大团圆结局。”
　　大团圆？就目前的场面来看，梁樑觉得这没法大团圆，都已经一死一伤了，还能大团圆，难不成是都死了，变成鬼之后释怀吗？
　　他脚步一顿，也不是不行。
　　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声响起，打断了他发散的思绪。
　　夏灵犀放缓了些脚步，把路让开，贴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着，只听见梁樑对着电话那头说：“什么事？”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行，知道了，挂了。”
　　简短地说完，他挂断电话，快步跟上来，扯着夏灵犀书包带说：“灵犀，咱俩别吃食堂了，我带你出去吃吧。”
　　“又是和你那群朋友聚餐？”
　　夏灵犀对见梁樑的朋友并不感兴趣，梁樑游手好闲，他的朋友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凑在一块儿，干的最多的就是两件事，喝酒、吹牛、玩游戏，从家里长辈那儿听到的闲言碎语，搭配上点儿酒精的麻醉效果，真假参半地在餐桌上一说，真以为自己是掌风使舵的操盘手了。她一个实干派的向来看不上这种嘴嗨派。
　　“啊......我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我们给他接风......”
　　她想也没想，开口就是拒绝：“不去。”
　　说好一个月只陪他去一次这种类型的聚会，这个月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梁樑料到她会拒绝，仍不死心地缠上来，他抬起一只手环住她脖子，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好灵犀了，你就陪我去嘛，这个月就这一次了。”他声音不小，丝毫不在意身旁过路人打量的目光。
　　“真的，这个月最后一次，我发誓。”
　　夏灵犀突然想起来，早上她在日历表上圈画的日期，今天是30号，这个月最后一天。
　　“不去。”她果断拒绝，伸手去掰梁樑圈在她脖子上的手臂。
　　梁樑虽然瘦，但上肢力量不小，夏灵犀掰了几下，不仅没从他怀里钻出来，反而被他越圈越紧。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似乎从不经意间，梁樑对她动手动脚变得越发自然了。
　　最开始确认恋爱关系时，他们俩走在路上，中间离的空子还能再放一个人，后来，他趁她不注意，会掐她的脸、拂她的头发，最近，他已经敢抱她、搂她了，而她居然也慢慢习惯了他在肢体上的进一步碰触。
　　时间真是可怕，慢慢地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这样近，她被他围着，只感觉自己周身已经被一种叫做梁樑的神秘力量圈的水泄不通，可由于双方身高、力量以及脸皮厚度之间的差距，她还挣脱不开，只能在脑子里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梁樑死死地箍住夏灵犀不松开，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解开手机，往她账户上转了点儿钱，听到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叮铃”两声，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辛苦啦。”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梁樑深信不疑。
　　他从小到大遇到过最难搞定的人是夏灵犀，但刚好他有钱，她就变成了最好搞定的人。他有时候真觉得她脑袋里面有一套程序，触动一个按键，就会有一个设定自动执行，而“拿钱办事”就是其中的一个设定，百试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