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崖边狮子头

4、第四章 家教兼职

　　夏灵犀走出咖啡店，一开门，就直接打开了遮阳伞。
　　今天是周日，太阳也像是出来过周末似的，大咧咧地挂在天上，肆意地散发着光芒。她站在伞下，还是觉得这光很刺眼，低头，盯着地面上大片的带着金光的灰色，有些眩晕。
　　她不怎么喜欢这种天气。
　　远处驶来一辆网约车，车一停，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的空调呼呼地吹，吹散了她一身的热气，她拿出自己的笔记看。

　　没有课的时候，夏灵犀就赚钱，她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和梁樑谈恋爱，也是其中的一个。
　　梁樑是个很舍得给女朋友花钱的人，她似乎从见他的第一面就看出来了。
　　她轻轻翻动一页纸，这纸的材质脆而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前排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搭了句话，“坐车还看书，一看就是学霸。”
　　夏灵犀笑了下，回应了句，“随便看看，手机没电了。”
　　常年的载客经验让司机一眼就分辨出这不是位愿意多聊的顾客，这便闭了嘴，安静地开车。
　　夏灵犀现在是要去做她的另一个兼职——家教老师。车缓缓停在学生所在的小区门口，她付了钱，下车关门。
　　接受了阳光的侵扰仅一秒，她又立刻打开了遮阳伞。

　　夏灵犀要去做家教的那家人住在这个小区的最里面，她沿着早已老化严重的水泥板路，东拐后又西拐，踩了两鞋灰之后，终于来到那家的单元楼下。
　　这楼是几十年前建的老楼房，里面没有电梯，她收了伞，走进灰漆漆的楼梯间，厚重的水泥台阶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潮湿，与外面蒸腾热气完全相反的阴冷沿着脚踝裹上来。
　　1、2......夏灵犀每到一层楼，都抬头看看楼层号，直到数字变成6，她气喘吁吁地站定。
　　601，左边。
　　门口放着一个暖黄色鞋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双鞋，鞋架旁有一袋垃圾，屋内的主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带下楼去。
　　她抬手敲了敲门，老式木门发出“咚、咚”的轻快响声，不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女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意，“小夏老师，您来了，快请进。”
　　“经玉妈妈。”她打了声招呼，低头去解鞋带，把鞋脱下，放到了鞋架的最下面一层，光脚迈进屋内的地毯上，穿上宋桃华给她准备的拖鞋。
　　“今天天气挺热的，给，吃块儿西瓜凉快凉快。”宋桃华一回身，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切好的西瓜，递给夏灵犀一块。
　　“谢谢。”
　　夏灵犀接过，随着她往经玉房间走。

　　经玉是夏灵犀从大一时开始带的学生。
　　她家庭条件不太好，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夏灵犀当时所在的培训机构里。
　　那天，夏灵犀刚刚结束机构内的辅导，准备赶回学校上课时，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玻璃房内的那对母女，当时的宋桃华手里翻看着机构准备的资料，眉毛紧锁，仔细地盯着桌子上的彩色册子，内心似是有些挣扎，一张瘦削的脸上满是愁容。经玉坐在一旁，背胆怯地垂着，压低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鬼使神差地，夏灵犀走了过去，敲了敲门，坐到了那对母女面前，以低于培训机构三分之二的价格，接下了这份工作。

　　房门关着，宋桃华耐心地敲了敲门，没人应，她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经玉正坐在桌前写作业，头上带着耳机，门被打开她也没发现。
　　她走到桌前，把西瓜放在经玉桌子上，经玉抬起头来，往她身后一看，拿下耳机，“灵犀姐！”
　　“你耳机的声音放的是不是有点儿大呀？我敲门你都没听见。”宋桃华开口提醒了句，她本是好意，但经玉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不大，妈，你就别管我了啊，我要学习了，你先出去吧。”说话间，她推搡着宋桃华出去，“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
　　门缝隙里，宋桃华有些无措的神情一闪而过。
　　但经玉没注意到，她有个高兴的事儿等不及要和夏灵犀分享。
　　“灵犀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她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展开在夏灵犀面前。“看！”
　　这是她这次月考的成绩单，在中间成绩一行，每门功课都是接近满分，最后的排名上赫然写着“1”。
　　夏灵犀很惊喜，经玉相较于上次考试，又进步了很多，她很聪明，也很努力。
　　“你进步很快啊。”
　　“那是！”少女的兴奋难以掩饰，全然展现在脸上。“多亏了你给我辅导功课。”
　　“我做的再多也只是辅助，真正要感谢的是你自己。”夏灵犀看着经玉，那双略显稚嫩的眼睛中闪烁着炽热的光，野心要从黑亮的瞳孔中溢出来。
　　“嘿嘿，其实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她把成绩单仔细地整理好，放回书包里。“但是灵犀姐，你不知道，你带给我的力量很大，有的时候，我特别不想学习，我就会想你，我希望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夏灵犀顿了几秒，而后慢慢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这样的人生很好吗？”
　　“对呀。”经玉开口说道，灵犀姐非常聪明，人又很好，给她讲课时永远很有耐心，在她身边就觉得安心，她想成为这样的大人，“你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毕业了以后一定会过上很好的人生的。”
　　夏灵犀想说，人生的好坏并不由成绩和大学决定，有的人看似拥有人人艳羡的生活，但实际上早就只剩躯壳一具，犹如一架时代默许下自动生成的永动机，只是麻木的追求世俗的目标，却丝毫体会不到生命的美好。
　　但她不能说。
　　她笑了笑，对着这个心思尚还单纯的女孩鼓励了一句：“是啊，我前途光明了。所以你要继续坚持下去，努力和我考进同一所大学，过上我这样的生活。”
　　“我一定会的。”

　　下午三点，夏灵犀带着经玉批改完了月考中的错题，又把自己高中整理的笔记让经玉拿去翻看，她在一旁闲了会儿，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弹出一条消息，是梁樑发来的。
　　简短的三个字，“写完了。”显示发送时间是十五分钟前。
　　她有些惊讶，伸出手指打字，“这么快？发给我看看。”
　　对面像是一直守在手机面前，迅速地发来了一个文件。
　　夏灵犀点开，大致翻看了下，客观地评价，比她原本想的要好很多，按照她留的空，梁樑都有头有尾地填补上了，总体上也很连贯。看来他有完成作业的能力，只是态度上不够端正。
　　她回复了一个大拇指。
　　对方立刻发来了一个戴墨镜的表情。
　　紧跟着是一条消息，“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夏灵犀皱着眉看着这条消息，“有事？”
　　“今天晚上李灼约我吃饭，你来不来？”附带一个表情包，这表情包是一只小狗，伸着舌头、摇着尾巴，颠颠地从远处跑到屏幕跟前，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左右巡视了一圈。
　　夏灵犀觉得有些好笑，这只呆狗摇头晃脑的模样莫名和梁樑神似。
　　“不去，我回学校。”
　　“那我送你？”
　　夏灵犀回了个嗯，她知道如果拒绝他送她回学校，这个对话将会无止境地进行下去。
　　她把经玉家小区地址发了过去，然后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直到辅导结束，她拿起手机，居然再没有收到梁樑发来的消息。
　　她和宋桃华道别，走出门穿鞋，离开时，顺手把那包垃圾拎走了。走到三楼时，听到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哎——谢谢了。”宋桃华的声音顺着折叠的楼梯缝隙传下来，夏灵犀没回应，走出单元楼，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宋桃华合上房门，心想着下次一定得在小夏老师离开前把垃圾扔了。

　　夏灵犀走出小区，一辆熟悉的帝玺紫色车停在树荫里，奢华的车身和亮眼的颜色，与周围稍显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偶尔有人经过这里，好奇地一路打量过去。
　　夏灵犀走上前，收了伞，开门上车，问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梁樑往小区里看了一眼，“你那学生住这儿？”
　　夏灵犀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他，“嗯，她住的偏。”
　　“这也太偏了，这片儿之前说是要拆了重建，结果拖着拖着没消息了，估计都看这儿开发不起来，他们还不搬是不是等拆迁款呢？短期内够呛。”梁樑启动车子，气定神闲地转着方向盘。
　　“应该不是吧。”夏灵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那片逐渐拉远变小的老建筑，在阳光下颜色淡到近乎透明。
　　梁樑眼睛盯着路况，开口问：“你这个学生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女学生。”
　　“哦。”
　　车内沉默了几秒，夏灵犀说道：“男学生我也有。”她看了眼梁樑的侧脸，“干嘛，你要抢我生意？”
　　车开到一个路口处，前车踩着绿灯的最后两秒驶过，梁樑轻踩刹车，缓缓把车停在停车线处。
　　“我跟你抢什么生意？”他细长的几根手指头在方向盘上随意地点着，慢吞吞地继续说道：“现在的男孩儿们都早熟，你教的那些学生里，有没有追你的？”
　　夏灵犀瞥了他一眼，说：“没有。”
　　她觉得梁樑莫名其妙。
　　夏灵犀自认为自己讲课时一板一眼，不是那种和学生谈笑风生的补习老师，一对一时更甚，她教的那些学生，不被吓得离她远远的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上赶着来追她呢？
　　记得有一次，她给一个男孩儿辅导数学，一个很简单的知识点，她变着花样从各种角度都举例讲解后，再问男孩儿，对方还是眼神闪躲、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她不由得板起了脸，拔高声音说了几句，谁成想，不一会儿，安静的房间里竟然响起了吸鼻子的声音，低头一看，那男孩儿脑袋几乎要贴在书上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把人家说哭了。
　　后来，她放缓了声音，耐心地又讲了一遍，男孩儿这才止住眼泪，她也勉强没被辞退......之后她便学会了对待学生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宜大喜也不宜大悲，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最安全。
　　这绝对是梁樑的无端臆想，“我给他们辅导时很严厉的。”
　　梁樑不说话了，他和夏灵犀的想法完全相反。
　　他心里想，严厉？她再严厉、再凶巴巴，也不会吓人到哪里去吧。这人天生一张好脾气的脸，说话又是慢条斯理的，保不齐就有哪个小兔崽子，年纪不大，眼光却和他一样好，喜欢上这个粗线条的辅导老师呢！
　　不行，哪天得和夏灵犀商量商量，让她别去做辅导老师了，她兼职挣的钱，他二倍打给她。梁樑拧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在心里暗自盘算着。
　　夏灵犀看着街边熟悉的景色疾驰而过，全然不知身旁的这个人正在琢磨着要把她的兼职给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