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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雨夜伪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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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后院靠近厨房的杂物房旁边,陆雪折见到了那个自称听到苏小姐叹息的仆役,李四。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下人的粗布短褂,双手紧张地搓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陆雪折。赵远搬来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陆雪折坐下,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李四。她习惯在问话前,先用沉默施加压力,观察对方的细微反应。李四被她看得越发不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四,”陆雪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你昨夜听到苏小姐叹息‘活不下去了’?”
“是、是的大人!”李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小的昨夜亥时三刻左右,去后院库房取明天要用的柴火,路过绣楼底下时,清清楚楚听到楼上传来的!小姐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说‘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甚至模仿了一下那种绝望的语气。一旁的苏侍郎听到这话,眼圈又红了,用袖子按了按眼角,对陆雪折道:“陆大人,您看……这、这还有何疑问?小女她……她果然是自个儿想不开啊!”
陆雪折没理会苏侍郎,目光依旧锁定在李四身上:“亥时三刻?你确定是这个时辰?”
“确定!确定!”李四忙不迭地点头,“小的那会儿刚敲过更,记得清清楚楚!”
“你当时在绣楼哪个位置听到的?楼上窗户是开是关?”陆雪折追问,语速平稳。
“就、就在绣楼西边窗下那条小路上。窗户……窗户好像是关着的?不对,好像开了一条缝……小的当时心里害怕,没敢细看,但声音确确实实是从楼上传来的!”李四的回答开始出现细微的矛盾。
陆雪折不动声色,继续问:“除了这句话,还听到什么?比如哭泣声,走动声,或者其他动静?”
“没、没有了……就这一句,然后就没声了。小的吓得赶紧抱着柴火就走了。”
“你听到声音时,绣楼里亮着灯吗?”
“亮……亮着吧?好像有光从窗户透出来……”李四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陆雪折不再问他,转而看向赵远:“赵远,带他去指认一下具体位置。”
“是。”
赵远带着李四往绣楼西侧走去。陆雪折站起身,对苏侍郎淡淡道:“苏大人,下官需要核实一下细节。”
苏侍郎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心绣坊里,林归晚正心不在焉地修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苏云裳案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里,那股矛盾的“狂喜”情绪让她无法释怀。
鹦鹉萝卜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尖着嗓子重复刚听来的新鲜词:“活不下去了!死了算了!嘎!”
林归晚修剪的手一顿,眉头蹙起:“萝卜,你胡说什么呢?”青黛刚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听到这话,连忙解释道:“姑娘,外面都在传呢,说苏府有个仆役作证,亲耳听到苏小姐死前说‘活不下去了’,现在好多人都更相信苏小姐是自尽了。”
“仆役作证?”林归晚放下小剪子,若有所思,“什么时候听到的?”
“说是昨晚亥时三刻左右,在绣楼下面。”
“亥时三刻……”林归晚喃喃道,她记得陆雪折提过,丫鬟翠珠是在亥时末送的安神汤,那时苏云裳还在绣花,心情不错。这时间点,挨得很近啊。一个人的情绪,能在短短两刻钟内,从“活不下去”的绝望,转变为专注绣花的“心情不错”,甚至隐含着她感知到的那种“狂喜”吗?这转变太快,太突兀,不合常理。要么是翠珠撒谎,要么……就是这个仆役在撒谎!
“青黛,”林归晚立刻吩咐,“想办法打听一下那个作证仆役的底细,平时为人如何,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明白。”
苏府绣楼西侧,李四指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信誓旦旦地对赵远说:“官爷,就是这里,小的当时就站在这儿,听得真真儿的!”
赵远仔细勘察着地面和周围环境。小路距离绣楼墙壁约一丈远,旁边种着几丛茂密的竹子。他抬头看了看绣楼紧闭的西窗,窗纸完好。陆雪折也走了过来,她看了看位置,又抬头望向绣楼的窗户,目光锐利。
“李四,你把昨夜听到小姐说话的情形,再细细说一遍,一点细节都不要漏。”陆雪折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引导。
李四稍稍放松,又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嗯。”陆雪折点点头,“你听得如此真切,当时环境一定很安静吧?除了小姐的声音,还听到了什么?比如,虫鸣?风声?”
李四努力回想:“好、好像……没什么别的声,特别安静。”
“哦?特别安静……”陆雪折若有所思,“那你从库房抱着柴火回来,路上可还顺利?路面好走吗?”
“还……还行,就是有点滑。”
“有点滑?”陆雪折捕捉到这个词,“为何有点滑?”
李四下意识道:“就……下过雨地没干透……”话一出口,他猛地僵住,脸色唰地白了。
陆雪折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雨?李四,你刚才不是说,昨夜特别安静吗?那你告诉我,一场夜雨落下,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还是说,你根本就没在那个时候去过那里?!”李四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陆雪折逼近一步,眼神如刀:“还是说,你根本就没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你那番证词,是有人教你说的?!”
“大人!大人饶命啊!”李四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是……是有人给了小的一两银子,让小的这么说的!他说……就说听到小姐想不开,别的不用管……小的贪财,小的该死!求大人开恩啊!”
果然如此!陆雪折心中冷笑。这拙劣的伪证,看似指向自杀,实则漏洞百出,反而更加印证了他杀的嫌疑!凶手,或者凶手的同伙,在试图误导查案方向!
“给你银子的是谁?!”赵远一把揪住李四的衣领,厉声喝问。
“是……是个蒙着脸的人,天黑,小的没看清模样……他、他把银子塞给小的,说了那些话就走了……”李四涕泪横流,吓得魂不附体。
线索在这里又断了。但至少,撕开了凶手伪装的一道口子。陆雪折让人把李四带下去严加看管,她站在细雨中,抬头望着那沉寂的绣楼。误导性的伪证出现了,这说明凶手就在附近,甚至可能还在苏府之内,并且……有些慌了。需要重新梳理,是谁,有能力并且急于将调查引向自杀?
傍晚时分,青黛回到了心绣坊,带回了关于李四的消息。
“姑娘,打听到了。那李四是个厨房帮工,平时就好喝点小酒,吹吹牛,胆子其实不大。他老婆前阵子病了,正缺钱抓药。另外,有人看见他昨天下午当值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兜里好像揣着东西,神色有点慌张。”
缺钱,溜号,慌张……这些特征,与他被收买作伪证的行为完全吻合。林归晚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沥沥的雨丝。伪证的出现,不仅没有让她感到困惑,反而让她的思路清晰了一些。
凶手在害怕,在试图掩盖。而苏云裳死前那真实的“狂喜”,与这刻意营造的“绝望”伪证,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她几乎可以肯定,苏云裳绝非自杀。
“青黛,”林归晚转过身,眼神清亮,“告诉‘灰团’的孩子们,盯紧点,尤其是注意有没有人试图接触或者威胁李四的家人。还有,留意苏府最近有没有人突然离开,或者行为特别紧张的。”凶手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只要他继续动,就一定会露出更多的马脚。而她,和那位执着于证据的陆大人,都在等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雨还在下,冲刷着京城的街巷,似乎也想洗去这桩案子上笼罩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