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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理念碰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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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折离开心绣坊,并没有立刻回刑部,而是拐进了街角一家卖豆花的小摊。
“柳婶,一碗咸豆花,多放辣子。”她熟门熟路地在角落一张小桌旁坐下,将腰间的佩刀解下,靠在桌腿边。
“哎!陆大人来啦,稍等马上好!”摊主柳婶是个爽利的中年妇人,手脚麻利地开始忙活,一边舀豆花一边絮叨,“这大早上的就忙公事?瞧您这脸色,准是又碰上棘手的案子了。得,婶子给您多切点肉沫,补补力气。”
陆雪折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街上逐渐增多的人流。她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习惯了用沉默和距离来武装自己。这种市井烟火气,能让她从冰冷的案发现场和勾心斗角的官署中暂时抽离,理清思绪。她下意识地从官袍的暗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结构精巧的鲁公锁,在指尖灵活地把玩、拆解。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复杂的锁具结构能帮助她梳理同样复杂的案情。
陆雪折放下鲁公锁,拿起勺子。辛辣的豆花入喉,她却品不出滋味。
窗棂的勾痕,过于干净的绣墩,苏侍郎急切的姿态...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旋转。最后定格的,是林归晚触碰绣品时那瞬间失血的脸色。
她放下勺子,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又在中心重重一点。
情绪不会说谎。那“狂喜”若是真的...
她放下铜钱,起身时官袍带起一阵冷风。
狂喜?
陆雪折蹙眉。她办案多年,见过因各种原因自尽的人,临死前的情绪多是绝望、麻木、愤懑或解脱,唯独没见过“狂喜”着去上吊的。这太违背常理。可林归晚那痛苦的反应不似作伪。而且,如果苏云裳死前真的处于一种极度兴奋、期待的状态,那她就不可能同时萌生死志。这从逻辑上是矛盾的。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林归晚在撒谎,或者她的感知出了错;二,苏云裳确实死于他杀,凶手精心布置了自杀现场,却无法掩盖死者临死前真实的情绪残留。
柳婶端上热气腾腾的豆花,红油赤酱,香气扑鼻。
“陆大人,您慢用。”
陆雪折道了声谢,放下鲁公锁,拿起勺子。辛辣的食物能让她保持头脑清醒。她一边吃着,一边继续推演。
如果是他杀,动机是什么?情杀?仇杀?还是……灭口?
苏云裳一个深闺小姐,能与人结下多大的仇怨,以至于要取她性命?那幅《百鸟朝凤》是进献宫中的,难道与此有关?看来,得重点排查与苏云裳有过接触,尤其是近期可能产生矛盾的人了。丫鬟翠珠的证词至关重要。想到这里,她快速吃完豆花,放下铜钱,起身拿起佩刀。
“柳婶,钱放桌上了。”
“好嘞,您慢走!”
陆雪折步履生风,再次走向苏府。这一次,她目标明确。
与此同时,心绣坊内。林归晚缓过那阵剧烈的反噬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她没再继续绣那幅《蝶恋花》,而是从里间抱出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子。
箱子里装的不是丝线布料,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几块颜色奇特的石头,几片干枯但形状完整的叶子,还有几支明显是孩童用的、毛都快秃了的坏毛笔。这是她小时候的“百宝袋”里的东西,后来被她仔细收了起来。每当她因为感知到过于黑暗或混乱的情绪而感到不适时,看看这些简单纯粹的旧物,总能让她平静下来。
她拿起一块温润的鹅卵石,在掌心摩挲着,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灵台稍稍安定。
“青黛,”她唤道,“你去苏府附近转转,不必靠太近,听听街坊四邻都在议论什么。特别是……关于苏小姐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或者见了什么特别的人。”
“明白,姑娘。”青黛点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林归晚又沉思片刻,走到窗边,对着后院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脸上脏兮兮却眼神机灵的小男孩,像只小猴子一样从后墙翻了进来,正是“灰团”里绰号“耳耳”的孩子,以听力好、擅长打听消息出名。
“林姐姐,你找我?”耳耳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林归晚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刚买的桂花糕。“嗯,有个活儿。苏侍郎家小姐的事儿,听说了吧?”
“听说了听说了!都说她是绣花累死的!”耳耳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一边含糊地说。
“我要你和你那几个兄弟,帮我盯着苏府后门和侧门,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生面孔进出,或者府里有没有人偷偷摸摸往外传递东西、或者见什么人。特别注意有没有人打听苏小姐那幅没绣完的《百鸟朝凤》。”林归晚压低声音吩咐,“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放心吧林姐姐,包在我们身上!”耳耳拍着胸脯,三两下吃完糕点,一抹嘴,又灵活地翻墙消失了。
安排好这些,林归晚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那套“灵韵感知”的说法,陆雪折未必全信。那位女官更信任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所以,她得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点“实在”的线索,既能印证自己的感知,也能……或许,能帮上点忙。
她重新坐回绣架前,却没有拿起针线,而是望着窗外发呆。苏云裳死前那抹“狂喜”的情绪,如同烙印般留在她的感知里,挥之不去。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期待?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即将赴死的人,感到如此巨大的快乐?这案子,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另一边,陆雪折已经回到了苏府,直接在偏厅提审了丫鬟翠珠。
翠珠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翠珠,你把昨晚见到小姐的经过,再详细说一遍,不许遗漏任何细节。”陆雪折坐在主位,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赵远在一旁记录。
“是、是大人……”翠珠抽噎着,“昨晚亥时末,奴婢给小姐送安神汤……小姐、小姐当时还在绣那幅《百鸟朝凤》,精神看着……看着是有些倦,但、但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
“心情不错?”陆雪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这与林归晚的“狂喜”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契合。“你怎么看出她心情不错的?”
“就……就是奴婢送汤进去的时候,小姐还抬头对奴婢笑了一下,说……说‘快了,就快好了’。”翠珠努力回忆着。
“快了?什么快了?”陆雪折追问。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以为小姐是说绣品快完成了……当时没多想。”
“她当时可有任何异常?比如,害怕,焦虑,或者提到过什么人?”
翠珠茫然地摇头:“没有……小姐就是像平时一样,很专注地绣花。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奴婢放下汤碗准备出去的时候,好像听到小姐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了什么?”陆雪折身体微微前倾。
翠珠皱着脸,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明天……就能……’后面几个字太轻了,奴婢没听清。”
明天就能……?
明天就能怎么样?完成绣品?得到认可?还是……见到某个人?得到某样东西?
陆雪折的心沉了一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结合“心情不错”和“狂喜”的感知,指向性似乎越来越明显了。苏云裳在死前,确实在期待着一件即将在“明天”发生的好事。
而这件“好事”,显然没有到来,到来的却是死亡。
“你离开后,可曾听到绣楼里有什么异常动静?”陆雪折继续问。
“没有……奴婢直接回下房睡了,一觉到天亮,直到、直到……”翠珠说着又哭了起来。
陆雪折让赵远把翠珠带下去,又传唤了昨夜值守后院的仆役。他们的证词基本一致:夜里很安静,没听到什么异常声响,也没见到陌生人进出。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有动机,有期待,却没有凶手留下的明显痕迹。
陆雪折揉了揉眉心,再次拿出那个鲁公锁,在指尖转动。线索还是太碎了。林归晚提供的“情绪”方向给了她一个突破口,但如何将其与实实在在的证据链接起来,才是关键。
她需要更具体的目标,需要排查出那个可能让苏云裳产生“狂喜”期待,又最终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源头”。
看来,得好好查查苏云裳的社会关系了。尤其是,最近与她有过密切接触的……年轻男子。
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最大的期待,往往与情感有关。
陆雪折站起身,目光锐利。她知道接下来该从哪里入手了。而林归晚那边,不知道会不会也从市井中,得到一些有意思的消息?
两条不同的调查路径,仿佛各自延伸的丝线,开始向着迷雾的中心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