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灵犀绣娘 ...

  •   心绣坊临着京城一条不算繁华但很干净的小街,门脸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却格外醒目。这会儿日头升高了些,坊内飘出淡淡的、混合了多种花草的奇异香气,闻着让人心静。
      林归晚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对着一幅快要完成的《蝶恋花》香囊片做最后的收尾。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浅碧色襦裙,乌发松松绾着,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侧脸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只是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唇色也偏浅,透着一股子易碎的倦意。
      “萝卜,闭嘴!吵得我头疼。”她头也不抬,对着挂在窗边铜架上一只毛色艳丽的鹦鹉嗔了一句。
      那鹦鹉歪着头,绿豆眼滴溜溜转,尖着嗓子学舌:“头疼!头疼!林姑娘头疼!”
      林归晚没好气地瞪它一眼,顺手拈起手边小几上的一块甜糕,精准地塞进鸟嘴里,世界总算清净了。她有个小癖好,思考或者专注绣活时,手边必须有一碟甜食。坊间都传林坊主是嗜甜,唯有她自己知道,那急剧消耗的心神,需靠这甜味强行压下,才能维持住指尖的稳定。
      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眉眼伶俐的侍女端着茶盘走进来,她是青黛。
      “姑娘,刑部那位陆大人来了,说有事相请。”青黛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看着脸色不大好。”
      林归晚拈着绣针的手指微微一顿,针尖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她放下针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这位陆大人,是属猫头鹰的不成?专挑人清净的时候上门。请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陆雪折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她还是那身深青官服,一丝不苟,带着一身从外面带来的、微凉的风尘气。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心绣坊内的陈设——琳琅满目的丝线,各式各样的香囊、绣品,空气中浮动的暗香,最后落在林归晚身上。
      "林坊主。"陆雪折开口,语气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听闻你有异术,能窥物识情。刑部办案,向来只信实证。今日前来,是望你能以实相告,而非故弄玄虚。”
      “陆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林归晚起身,脸上挂起营业式的浅笑,示意她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杯刚沏好的茉莉香片,“先喝口茶,顺顺气。瞧您这一身寒气。”
      陆雪折没碰那杯茶,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用干净白布小心包裹的东西,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布包展开,里面正是那幅从苏府绣楼取来的、未完成的《百鸟朝凤》。
      “苏侍郎千金苏云裳,昨夜在绣楼身亡,初步判断为自缢。”陆雪折言简意赅,“但现场有几处疑点,难以解释。听闻林坊主精通绣艺,且……对物品之上残留的‘气息’有独到见解。想请你看看这幅绣品,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她没说“灵韵”,也没提“情绪感知”,只用了“气息”这个相对模糊的词,但意思已经传到。
      林归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落在那幅绣品上。凤凰的羽翼华美逼真,却独独缺了眼睛,像是一个人没有了魂魄。
      “苏小姐的《百鸟朝凤》……我有所耳闻,都说她绣技超群,是位灵秀的女子,可惜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去碰那绣品,反而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才道,“陆大人,我这坊子里的规矩,您大概不知道。‘看’东西,尤其是沾了……特别‘气息’的东西,是要收‘酬劳’的。”
      陆雪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喜这种近乎交易的做派:“刑部办案……”
      “刑部办案是公务,我小本经营,也得糊口不是?”林归晚打断她,笑容温婉,语气却带着点不容商量的软钉子,“况且,沾染了生死的东西,看了是要折损心力的。我也不多要,若真能看出些什么,苏家事后,需得付我一件苏小姐生前亲手所绣、且‘有故事’的旧物作为酬谢。如何?”
      陆雪折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她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但眼下线索有限,林归晚是她所知唯一可能提供特殊视角的人。
      “可以。”她最终吐出两个字,“若信息有价值,我会与苏家沟通。”
      “成交。”林归晚这才放下茶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什么准备。她伸出右手,指尖纤细白皙,缓缓向那幅绣品探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凤凰羽毛的前一刹那,旁边的鹦鹉萝卜突然扑棱了一下翅膀,嘎地叫了一声:“死人了!死人了!”
      "林归晚的指尖悬在半空,没好气地睨了鹦鹉一眼:'青黛,把这小东西拎出去,吵得人脑仁疼。'
      青黛抿唇忍笑,连忙提着鸟架往后院走。陆雪折静立一旁,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心中那点因为林归晚讨价还价而起的不快,倒是被这插曲冲淡了些。她注意到,林归晚在准备触碰绣品前,无意识地用左手拇指反复摩挲着右手腕内侧一个极淡的、像是旧伤疤的痕迹。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林归晚重新凝神,指尖轻轻落在了冰凉的绸缎绣面上。
      起初,是一片混沌...但紧接着------
      “呃!”她扶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扶住额头,呼吸急促得说不出话。
      陆雪折霍然起身:“林坊主?”
      青黛急忙上前扶住林归晚。
      缓了足足十几息,林归晚才艰难地抬起眼,看向陆雪折,眼底还残留着惊悸。
      “不对……陆大人,全错了……”她的声音虚浮发颤,“那‘气’……太烈了……不是死,根本不是……”
      “是什么?”陆雪折紧紧盯着她。
      林归晚仿佛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最终带着一丝困惑与肯定说道:“是……‘得偿所愿’……一个人在濒死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情绪?”她抬起眼,直视着陆雪折锐利的目光,一字一顿:“一个满心期待着美好未来、兴奋得灵魂都在发抖的人,怎么会转身就悬梁自尽?这不合常理。这‘狂喜’,就是我的‘证物’,它告诉我,死者当时正踏入她自以为的‘新生’。”
      陆雪折沉默了。她办案依赖的是痕迹、物证、逻辑链。情绪?太过虚无缥缈。可林归晚的反应做不得假,而她提供的这个“情绪证词”,虽然离奇,却诡异地与她发现的现场疑点——那不像自尽的勒痕,那被刻意布置的绣墩,那窗外的勾痕——隐隐吻合。
      一个准备迎接新生的人,不会自杀。那她是怎么死的?他杀?伪装成自杀的他杀?
      “你确定?”陆雪折需要最后确认。
      林归晚虚弱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依旧苍白的脸:“陆大人觉得,我这样子,像是装出来的吗?这‘酬劳’,我怕是赚得亏本了。”
      陆雪折看着她额角的冷汗和微颤的指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她将绣品重新包好,站起身。
      “我明白了。你的‘证词’,我会作为参考。”她顿了顿,看着林归晚不适的样子,难得补充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转身便走,依旧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样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归晚才彻底松懈下来,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像被抽干了力气。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口饮尽,又拈起一块甜糕,机械地塞进嘴里,试图用甜味压下心口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钝痛。
      “新生……狂喜……”她喃喃自语,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苏云裳,你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把你期待的‘新生’,变成了索命的陷阱?”
      她知道,陆雪折未必全信她的话,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而她自己,也被这桩案子勾起了兴趣。不仅仅是为了那件“有故事的旧绣”作为酬劳,更因为,那绣品上矛盾的“狂喜”与死亡的冰冷,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她得弄明白。
      “青黛,”她朝着后院唤了一声,“去跟‘灰团’的小子们递个话,让他们留意一下苏府最近的动静,特别是……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或者不寻常的访客。”
      “是,姑娘。”青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归晚重新拿起绣针,却无心再绣那蝶恋花。阳光照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映得那双眸子,深不见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