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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周公解梦 ...

  •   木恬刚骑马进府门,就有等在门口的斥候营老兵来报,不用想,一定是木景琪那边又弄出了什么事来——急报不会傻乎乎的站在门口等,军务不会不经长史司。

      木恬现在一看见闵渊,心里就又一股没由来的焦躁感,像被小针细细密密的扎,又像被人拿麦芒扫过脊背,就是一股子不舒服。

      方才进门的时候刚瞄到闵渊,门内就站了个斥候营的老兵,这股子不舒服的感觉就更加旺盛。

      闵渊和木景琪,这两个名字一起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来报的人说木景琪被废为庶人之后,整日无所事事,跑去赌博,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把李妃给的万贯家财在短短一夜之间全部输光。

      一个十三岁的小儿,能干出这事来也不惊奇。是之前一直有人在暗中帮他,才叫他能安排出很多旁人看了都心惊的大事。

      现在他整个宅子都被木恬的人暗中监视,曾经一直帮他的人管不了他了,他自然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黄口小儿。

      可怕的一直不是木景琪,而是站在木景琪身后,希望木恒血脉登上王位的那个人。

      从木景琪落难时就跟着他的的小妾听说这回事,跑到赌场劝他不要再赌了,两个人就当个富家翁好好过日子,钱没了可以再去问李妃要,都不算是什么大事。

      可赌红了眼的木景琪不肯,那么多钱都输光,他还哪有脸再去问李妃要?小妾在他耳边叫的狠了,下了他的面子,他就当场给了小妾一巴掌,直接把小妾也押上了赌桌。

      另一头,小妾的兄弟眼看着木景琪自从被认回王府,行为就变得越发乖张,心知他早就不再是之前那个自己有一张饼就得给他妹子半块的小子。

      听说小妾去赌坊找木景琪,就知道要坏事,骑马就冲到了赌坊,正好看见木景琪把小妾输给赌坊的那一幕。

      谁能想得到呢,曾经为了给他妹子出头差点被打聋一只耳朵的男孩,能为了赌输了几两钱,就把妹子当成赌注。

      小妾的兄弟出手给了木景琪一拳,多的一句没说,就只是要把小妾带走。

      赌坊都觉得这样挺好,木景琪是王府在民间威望甚高的大世子的遗孤。能小小年纪就被纳进门的妾室也许就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儿。

      赌坊只想赚点钱来,并不打算沾上麻烦。

      结果木景琪像是被小妾兄弟一拳打坏脑子了还是怎样,死咬住小妾是自己的人,现在输给赌坊了就是赌坊的财产,她兄弟一个娘家人没有理由带她走。

      是啊,一个屠户的小女儿,在流落街头靠给馆驿打杂为生的孤儿眼里可能是求而不得的神仙妃子,但在镇南王的侄儿这就只能是无媒苟合的卑微妾室。

      可以被算作财产的那一种。

      小妾的兄弟气极了,拎起木景琪来又是一顿暴揍。

      木景琪身材矮小,早年颠沛流离的时候吃不饱饭,压根就没发育起来,不是高壮的小妾兄弟的对手,挨了两下打就缩在地上被小妾兄弟像踢皮球一样踢的滚来滚去。

      赌坊看事情要闹大,怕这一个两个背后靠山大的吓人的大佛们在他这小庙里打出人命来,赶快遣人去报了官。

      这边身上挨了打,木景琪芝麻大小的脑仁连带他那张麻袋大的嘴巴彻底没了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一会又是小妾兄弟无能,别说捐钱捐不到官,就是他都把镇南王金印偷来了,照样给他安排不上一官半职——没地方要他。

      一会又是说木恬无德,偷窃了他父亲的王位,要不是他父亲死的早,王位本该是他家的,他现在早就该是世子了,还等着做什么小豆大小的镇国将军。

      官府来了人,一看他在赌坊闹事,打架斗殴,就要把他拿下收监。

      木景琪见状大为不服,从前他靠给人打杂过活的时候,在街头上是个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权势的人物们都能给他白眼看,这也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他已经认祖归宗,是大世子的儿子,镇南王木恬见了他都得礼遇有加,体贴关怀,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昆明城的衙门来管他的闲事!

      他那衙门长官才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别说在镇南王府,就是在他的镇国将军府,要来拜见也不好递帖子。都不说他的侍卫长,单说他身边李妃派来的亲卫,也是人均六品武官!

      现在他落魄了,什么势利东西就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一个府衙下边的衙役头子也敢跟他高声大气,一时气不过张口就喊:

      “你们这群狗仗人势的,先别得意!我告诉你们,我在王府里头可有个大帮手,最近就要替我除了木恬那个忘恩负义的!”

      “他抢了我爹的王位,可不会乐呵太长时间的!到时候我成了镇南王,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一番激情壮语,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雷的外焦里嫩,直接将打架斗殴升级成了谋刺王驾。

      他小妾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去要捂住他的嘴,他又想给小妾一个巴掌,却被小妾死死按住根本挣脱不了。

      女人向来就比男人发育的早,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量已经长开,比他的丈夫高了快要一个头,身量上去了力气自然也不弱。

      不过本来小妾捂嘴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他要谋划刺杀镇南王,并且他是全昆明为数不多的搞不好真有这个能力,又确实有这个动机的人。

      在外边听了个全程的斥候营老兵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派一个人去跑到镇南王府给木恬报信,其余的人还跟着木景琪。

      一直跟到了府衙大牢,人多眼杂,实在是跟不进去了才作罢。

      木景琪人现在虽然在昆明城的府衙里,但昆明城估计审不了这种事涉王爵的案子,也不敢掺和镇南王府的浑水,最后还是要把人交到按察司手里。

      而统管按察司的是新任云南巡抚。

      这个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这是刺王杀驾,谋杀亲叔的恶逆之罪,处十恶不赦之列,一旦发现了是一定要押解进京交大理寺的。又由于木恬身份的特殊性,最后这张案卷搞不好还是会被呈上御前。

      往小了说,这就是个滥赌的醉汉赌输了又挨了打,口出狂言而已。这回不像上次一样直接叫人看到他豢养死士的园子,没有物证,听到他说话的也都是些赌坊里的地痞流氓,本身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木恬给了些赏银子,让老兵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坐在正阳殿里尝试给云南巡抚递信。

      最好这事还是能交给镇南王府来处理,不要又闹到御前去。

      人送到按察司大牢里再想往出要就麻烦了——三司刚交还朝廷没两年,木恬此时伸手进三司跟伸手进皇帝□□没啥区别。

      于是木恬只能派人去昆明城府衙门口等着,人一送出来就拦住,在到达按察司之前先把木景琪扣下。

      再得差人赶快把赌坊一干人等全都拦住,不要让他们到处声张,把镇南王府的家事抖落的到处都是。

      忙活一大气,木恬好不容易放下笔,想喝口茶解解渴,就见奴才来报,说李妃病了,请木恬过去看看。

      大夏天的,李妃的安寿殿门窗却关的死紧,一点风都不让透,室内被热气熏蒸的几乎不能呼吸,药汤味和燃香味混在一起,木恬闻了就一阵头疼。

      前年王妃过门,鸾仪殿就腾出来给王妃居住,李妃则搬到了王府中院北边的安寿殿,跟老镇南王硕果仅存的两个侍妾,闵氏和何氏一起居住。

      此时李妃抱病在床,起不来身,闵氏和何氏就得跟着一起被关在这不透活气的小屋子里,跪在床前侍奉。

      医正说李妃是昨日夜里忽然浑身盗汗,手脚冰凉,好不容易挨到白天睡了一觉才好一些,结果刚才又发了急惊风,眼下整个人裹着大厚被子躺在床上,一点风都不能见。

      李妃已经年近六十,就算是没生病,这么捂下去,活活捂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柏儿,你过来,叫娘看看你……”

      木恬走上前坐在李妃榻头,用手摸了摸李妃的额头,微微发烫,手一模上去全都是成滴的汗,打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碰就往下滴水。

      木恬坐在李妃床前的脚踏上,握住了李妃抬起的手。

      这双手很冷,即使是夏天,即使刚从被子里掏出来,也透着一股从骨血里传来的冰凉。

      这个体温绝对不正常,让人马上就联想到秋天的蝉或者春天的梅。

      这勾起了木恬心中那丝忽隐忽现的不安。

      自从李妃回到王府,木恬终于得到了一个他从来就向往但一直未曾拥有过的,完整的家庭。有高堂,有妻妾,收养了儿子,也找回了侄儿。一家人和乐融融,所有人都敬爱,关心木恬。

      木恬心里的不安却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

      能享受天伦之乐,曾经是过去的木恬认为的,人生最大的乐事。可真到一家子都凑齐了,木恬却总是患得患失。

      这人世间熙熙攘攘,就像一条巨大的闹市。闹市里有的人腰缠万贯,有的人孑然一身。

      木恬曾经就是那个孑然一身的人,手里空无一物,走在闹市里,虽然什么也买不起,但别人也什么都抢不走。

      然后他成为了镇南王,有了母妃,有了妻妾,有了养子和侄儿,就像行走在闹市中孑然一身的人忽然怀中多了一块金砖。

      现在他要比大多数人都富有了,但这也就意味着大多数人都有动机抢夺他手中的金砖。

      这块金砖在他怀里格格不入,木恬没法想象自己能抱着这样的宝物一路前行,闹市里人太多了,他早晚会丢掉这块金砖。

      李妃身体的异样让他更加恐慌。

      他总感觉有身边有一位最重要的亲人,即将无可挽回的离他而去。

      他才刚成为镇南王三年,李妃也刚从悲母庵回来三年,这三年里有一整年是战事,剩下的两年也都在收拢各部重整军政的忙碌中度过,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和李妃叙一叙母子之情。

      他甚至都不知道母子之情应该怎么去叙。

      他应该生一场病吗?这样李妃就可以烧些热水来给他擦擦身子,暖和暖和手脚。

      可这些是下人做的活计,有管烧水的下人,也有管伺候病榻的下人,听说过儿子这样服侍父亲,可没听说过太妃这样伺候王爷。

      这不符合李妃的身份。

      或者他应该让李妃为他做一双鞋子,做的难看点也没有关系,他会一直穿在身上。书中的母亲对儿子表达亲情,向来都是这样。

      可李妃也是武家出身,向来拿不动针线,木恬问了她几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于是木恬只好只要人在府中,就日日来给母妃请安。

      木恬总觉得这样不对,没有那种母与子之间亲密无间的感觉,但木恬也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能怎么做,还应该做些什么了。

      他仅有的关于亲情的遐想,都是从和闵渊的相处模式里照猫画虎学来的仿品。

      但闵渊和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亲人,也许这就是他学了半天,也没能拉近他和李妃的距离的原因吧。

      李妃握着木恬的手,说她昨晚做梦了。

      她梦见两棵大树,一棵松树,一棵柏树。树上各停着一只仙鹤,乃是一对兄弟。

      仙鹤兄弟各自在自己的树上生活,年长的仙鹤每每捕倒鱼,就把鱼儿让给年幼的仙鹤吃。年幼的仙鹤在自己的树上发现了能治病的果实,也主动把它让给兄长。两只仙鹤在两棵树上过着兄友弟恭的日子。

      李妃路过树下,感叹仙鹤兄弟的情谊,便忍不住在此驻足。

      这一驻就是十余年,斗转星移,年长的仙鹤因为修行圆满,得道飞天,只留下了一颗蛋。蛋里出生的小鹤舒展羽翼,也逐渐褪去了绒黄色的外衣。

      可不知什么时候,小鹤忽然与鹤弟开始争斗。幼鹤哪是成鹤的对手,转眼间就被鹤弟坚硬的喙啄的遍体鳞伤,松树和柏树也因为两鹤的争斗变得东倒西歪,再也没有以前茂盛繁荣的景象。

      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鹤掉下松树,正好掉在了驻足在此的李妃面前,李妃看到如此美丽的生灵因亲族相斗而变得面目全非,心中大恸,正要上前劝阻,梦就醒了。

      李妃对这个梦始终不能释怀。

      李妃没说自己的病,也没提木景琪,只是让木恬替她解梦。

      解这个叔侄相残的悲梦。

      “周公曾解梦曰:阴极则吉,阳极则凶,谓之反梦。母妃不必太过挂心,既然仙鹤叔侄在梦中相残,那在人世必定友爱恭敬……”

      【我放过木景琪了,不会杀他的。】

      木恬感觉到李妃的手马上回升了一些温度。

      她抬起手来抚摸着木恬的脸,流下了两滴眼泪。

      “柏儿长高了,也瘦了,跟你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一点都不像了。你这些年吃苦了……”

      原来娘还记得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原来他小时候娘的目光也曾为他停留过,原来娘也会心疼他吃苦了。

      能听到李妃的这一句话,木恬很高兴。

      离开李妃那的时候,木恬嘱咐把寝殿的门窗都打开,让屋子里透透气。

      心结已解,李妃的病会好的。

      木恬回到了正阳殿。

      去李妃那待了一会,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婆婆病了,王妃自然应该去侍疾,不会来膳堂用膳,木恬也无心去小膳堂,就告诉厨下不必准备那么多花样,拿些精米饭配上炙猪颈来即可。

      他还得着急写一封折子,请皇帝允许他把木景琪的事当做家事来处理。

      未出木恬所料,三司交还朝廷,朝廷派来统领三司的巡抚就一定是铁杆文官集团,对方不肯卖这个面子给他这个镇南王。

      递过去的书信被原样退回,信使甚至连云南府衙大门都没进去。

      这是个愣头青,不怕死的那种愣头青,专门推出来用来让木恬犯错的那种愣头青。

      听说木恬在木景琪被押往按察司的路上就把人扣下了,正好给了对方参他一本的机会,只木恬和李妃谈话的这会子功夫,人家的折子应该已经上路了。

      木恬也要快,他的折子最好要跟对方的折子同一天,甚至更早到达京城。要让皇帝在同一天里看到两本奏折。

      如果皇帝先在云南巡抚的折子上朱批给木景琪的事定性,那木恬不仅再上任何折子都没用了,还会让自己落个劫囚的罪名。

      至于折子的内容,李妃的梦正好给了木恬一个借口。

      【臣云南总督领镇南军都督佥事 澄江府总兵都指挥使木恬跪奏……】

      木恬稍微改变了一下李妃梦见的内容,变成了一个由仙鹤兄弟相争牵连子孙的故事。

      【臣闻母梦,泪不能止。兄弟不相累子孙,人间惨令也。然人伦之经,在于孝弟,家人有隙可以劝,事事刑辟,则害于家和。圣祖皇帝以孝弟治天下,恬为人臣尤宜从。】

      【请上恤老母年迈,勿令失孙。】

      建元内乱已经结束了,建业帝和元德帝都已经不在人世。然而他们的斗争留下来的毒根还在大周的土地上越扎越深。

      皇帝前年把被元德帝废掉的建业帝帝号重新恢复,并且有意的用几次大赦陆续赦免了好几批建业旧臣,就是为了清除这条有毒的根。

      皇帝想把建元内乱简化为一场家事,想以大家长的身份制止内斗,重新聚拢家族内的人。

      同是一家人,无论再大的错也都是可以缓和,可以原谅的。

      只要这封折子和云南巡抚的折子在同一天送到皇帝的御案上,皇帝就一定会把木景琪的所作所为都简化成淘气的侄子对亲叔的一点小抵抗。

      这是皇帝的处事方式。

      无论如何,木景琪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是夜,木恬躺在自己的寝殿里辗转反侧,他死死攥着枕头下的匕首,叫戴甲武士守在门外,烛火把殿内照的通明。

      他不敢睡觉了。

      一闭上眼,木恬就能看到一把藏在黑影里的长剑,以常人目所不能及的神速冲到他的床前,手起剑落,木恬的人头就飞上了天。

      高绝如鬼魅的剑法,木恬完全无力反抗,只有视野飘上半空的那一瞬能看到剑身上刻了两个字。

      【沉渊】

      木景琪说的要在王府里帮他取木恬性命的人,会是谁呢。他原本豢养在园子里的死士是准备用来干什么的呢。

      刺王杀驾一说,大概不是无的放矢。

      要在重重护卫之中取木恬性命,木恬本身武功又绝非俗类,这个人要么武功极为高强,要么与木恬关系极为亲近。

      或,两者兼有之。

      闵渊刚被从春禧殿放出来一个多月,老实了一阵子的木景琪嘴里就蹦出了这样的话。

      多么残忍的巧合啊。

      在王府门外闵渊抬头望的那一眼,究竟是在请求他的怜悯,还是在看他身边护卫有无漏洞可乘呢。

      木恬以为闵渊再怎么也不会对自己下死手的。

      在木恬的设想里,闵渊再过分,再想扶持木景琪成为镇南王,也不至于对他真的起杀心。大不了事成了把他圈禁起来,或者弄残,弄瞎,又残又瞎实属有些过了,但也勉强还在忍受的极限之内。

      成王败寇嘛,向来都是这样的。

      就算是为了闵渊真正的主子,木恬也一直坚信,他和闵渊之间总归过往的情分做不得假,闵渊绝对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更何况闵渊要杀他,早八百年就可以下手,不至于等到现在。

      但现在木恬动摇了。

      他只要一闭上眼,眼前要么就是沉渊的剑光,要么就是躺在他身侧上一刻还在和他温存的闵渊下一瞬忽然暴起,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捏。

      无比真实的感触,木恬甚至能幻听到自己颈骨被捏碎的脆响。

      他就只能捂着脖子,瞪大双眼拼命喘气,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灯架子,床底,衣柜后边的阴影处,正阳殿里但凡是能藏人的地方,木恬都派禁庭卫每隔一个时辰就搜一次。房梁上更是每隔一丈就蹲一个人,两个时辰为一班轮替,昼夜守卫。

      即便是这样,木恬还是害怕,闵渊在他的眼里实在是太过强大了,很多木恬认为绝无可能的事闵渊都能轻松办到。

      这种超人一样的印象深深刻印在木恬的脑中,以至于当他认为闵渊想要杀他,他竟然想象不出来怎么才能万无一失的防住。

      木恬没有派人去春禧殿抓闵渊。

      按理来说,如果闵渊对他有不轨之心,那直接带人去春禧殿摁住闵渊比放一百个人在门前守卫都要来的有用的多。

      但木恬就是不愿意走出那一步,他现在叫人过去把闵渊抓住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就也捅破了。

      木恬不想由自己来做到那一步。

      他就这么在草木皆兵的氛围中熬了四天。四天里,木恬加起来可能就撑不住睡了一刻钟的觉,然后就马上被梦中的黑影吓醒。

      木恬也是人,肉体凡胎,四天差不多就是极限。

      他和闵渊之间,必须要做出决断——闵渊这个人,他的武功和他的忠心都太危险了,木恬绝不能再把他留在身边。

      木恬把闵渊叫来了正阳殿。

      闵渊这三年常来正阳殿的,在正阳殿留宿也是时常有之,正阳殿的内外守卫曾经都是他一手安排,也许整个王府里,正阳殿对闵渊来说其熟悉程度仅次于春禧殿。

      可今天是他头一回,跪在暖阁的屏风外,与木恬隔着一层武士护卫遥远的对话。

      以前他都是被木恬委以全然的信任,站在屏风里负责守卫木恬的那一个。

      “我这里有一封信,内容绝密,事干重大,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趁夜送到城外二十里长亭处。”

      “闵渊,你去帮我送一趟吧。”

      木恬隔着屏风让禁庭卫把密信递给闵渊,随后就挥挥手,示意闵渊可以下去了。

      木恬全程都没有抬头看闵渊的表情,也没给闵渊和他说话的机会。

      木景琪被捕,这事在整个昆明城都不是秘密,闵渊不可能不知道。再退一步,木恬递给闵渊的密信信封都没封口,里边就是一张白纸。

      只要闵渊抽出来看一眼这张白纸,就会明白送信只是一个幌子。

      如果他聪明识相,知道事已不能成,给他这个机会,他就会从此远离王府,再也不出现在云南境内。

      如果他不识相……

      “王文浒,你带上一队人趁夜埋伏在城外长亭,如果闵渊来了……格杀勿论。”

      木恬看到这个新升上来的禁庭卫庶长头上开始冒汗,是啊,要杀闵渊这样的高手,无论准备多充分,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健全人,在闵渊的武力面前都会感到压力。

      “对了,带上闵冉。”

      选择王文浒是因为他下手阴招奇多。对付闵渊这样的高手,从正面去杀显然是不明智的,只有王文浒善用的不择手段的打法,才有可能出奇制胜。

      但木恬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让王文浒把闵渊的弟弟也带上。

      为什么呢。

      木恬就是没由来的觉得,让闵渊一个人去面对王文浒那种阴险小人,有些太……不公平?可怜?

      木恬都不懂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心底,可能就是希望闵渊逃跑吧。逃到哪去都好,木恬不会去追,只要逃出云南,他就自由了。

      闵渊会逃跑的。

      他会吧?

      如果他没逃跑呢?如果他到了城外长亭呢?

      木恬问自己,下好决心杀他了吗?自己能接受王文浒提着闵渊的人头回来复命吗?

      木恬发现自己不敢想象这个画面。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的师傅,他坚实的倚仗,如果有人提着闵渊乌黑的长发,把他血淋淋的人头拿来邀功……

      木恬开始用手头上的公文转移注意力,试图让自己别去想这些事。可这些画面还是像鬼一样不断的蹦出在木恬的脑海里,榨的木恬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

      木恬就这样再书房里煎熬到月亮升起,逐渐从东方移向天空的正中。

      这个时间,闵渊应该已经出发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到达长亭。

      木恬发现自己果然承受不起,他真的承受不起。

      “快去城外长亭处,找到王文浒,无论他在干什么,命令他马上撤退,回府复命!”

      “是!”

      门外一直候着的禁庭卫去的很快,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时辰,就把王文浒带了回来。他浑身沾满泥土碎叶,像是在地上滚了不少圈。

      “他……闵渊,去长亭了吗?”

      “回王爷,去了。”

      木恬的手一下子攥了起来,攥的用力太大,把虎口都扯的发白。

      “你们……杀了他?”

      “属下无能,未能得手,请王爷降罪。”

      攥紧的拳头呼的一下松开了,木恬跌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失力,像刚打完一张大战。屁股接触椅子的那一瞬间,差点被从嗓子眼里呕出来的肝胆才又落回了原位。

      木恬决定放弃了。

      他的确拿闵渊没什么好办法。

      闵渊想干什么就随他去吧,扶持木景琪也好,就此离开云南也罢,如果他执意要回来杀木恬……那木恬也只能遗憾,自己输给了木恒,没能得到闵渊完整的效忠。

      就这样吧。

      木恬忽然感觉困了,这几天他一直精神紧绷,现在他就只想睡觉。

      一觉睡到天大亮,王妃来正阳殿找他,告诉了木恬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

      今天天刚亮的时候,闵渊回王府了。

      闵渊好像受伤了,从早上回到春禧殿之后就没出来过。王妃猜木恬可能是对闵渊动手了,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失败,让闵渊活着跑了回来。

      “事已至此,王爷,此人决不能再留了。”

      王妃的担忧很有道理,无论昨天之前闵渊对木恬抱有怎样的态度,两个人既然已经亮剑,那就是不死不休。

      王妃不知道闵渊和木恬曾经一起经历过什么,但从木恬对闵渊的态度来看,这个闵渊绝对不是一个忠诚到被自己主子下令诛杀之后还能回来老老实实的呆着的人。

      他不但不跑,还回来王府,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三岁小儿都能猜出来。

      王妃不明白在她眼中一向英明的木恬为什么会拒绝处理闵渊,只是吩咐她什么都不要做,就还像没事人一样换上蟒袍去银安殿,还如往常一样在暖阁和属官议事,甚至把身边增加的守卫都撤下了,只留下了闵渊原先安排的人马。

      这简直……就像是等着闵渊来下手一样。

      木恬好像完全忘了府里还有闵渊这么个危险人物存在,该吃吃该喝喝,下午闲来无事就在书房里看皇帝钦点的今科状元方斐存的殿试策论抄本,边看边连道了好几个妙。

      看到入迷处,就连王妃来求见也不肯出书房,直接叫王妃改日再来。

      并且一改自己往日不喜甜食的习性,往书房叫了一大盘玫瑰花糕,自己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直到最后实在撑的吃不下去了才住口,把最后半个剩在了盘子里。

      中午木恬一个人在小膳堂吃饭,闵渊没来。

      下午木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挥退守卫,闵渊也没来。

      吃完晚膳了,木恬去后花园银杏树下溜达了一圈,回到寝殿和衣睡了下去。

      闵渊还是没来。

      他这是在等什么呢?

      从李妃回府开始就萦绕在木恬心头的不安在今晚变得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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