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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改节易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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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几天过去,跟小方商议的事大概定下来了,木恬写了个密折把这事从头到尾奏报了一遍,不敢有怠慢遗漏。
小方那边要上密折,皇上放在王府里的厂卫也都知道小方来了,几时来几时走,在什么地方呆了多长时间都会呈上皇帝御案。
王府里高手众多,厂卫人等不至于能听得到暖阁的谈话内容,所以木恬的密折内容必须跟他们大概一致,才能互相佐证,让皇帝安心。
适当的跟厂卫的奏报来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出入,跟皇帝表示一下:您心爱的缉事厂和锦衣卫确实探听到了一点点我不想让您知道的内容。
镇南王府有木应年珠玉在前,即使木恬一承爵就带着镇南军重回朝廷,交还三司,接受削兵,在忠诚这一块也依旧像是皇帝敏感的神经上长的一颗容易溃破的大瘤子。
木恬要做的就是不弄烂这个瘤子,并且向皇帝表示,我这颗大瘤子已经快要痊愈了,请陛下放心。
木恬准备在密折里隐瞒下他为闵渊招魂的事情。
这事足够阴私,上不得台面,于军政上无伤大雅,明面上谁也不知道,实际上晚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厂卫们不可能一无所知。
掌握百官的阴私密事,正是厂卫的职责所在。
完美。
木恬在正阳殿里一边写折子,一边感叹庆安帝也是可怜。
他父皇元德帝早年打的一场出乎大周所有人意料的史诗级大败仗几乎把大周朝内最精锐的军士和骁勇的武将全部坑死,后续他和建业帝的帝位正统之争又几乎把大周朝剩下的武官一网打尽。
就连远在天边的镇南王府也受此波及。
一场败仗把国家弄成这样在以武立国的大周实属前无古人,这种能进史书前几页的烂摊子也是让命好的庆安帝赶上了。
现在整个大周边境唯一一块在建元内乱中寸土未让,甚至还把边境向外扩了一大截的,也就剩下远离北方正面战场,又有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的木家镇守的云南。
就是看在这一点上,庆安帝也不能清算木家。
延续建元内乱不是明智之举,安边扶民才是上上之策。
皇帝虽然年少,但处事稳重,木恬相信皇帝不会像他父皇一样为了自己的多疑,放任天下大乱。
这是木恬和皇帝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写完折子又看完奏报,一个不小心,又是月上中天。
木恬的正阳殿现在已经从寝殿改成了办事处,正好正阳殿离银安殿也近,银安殿开完小会商议不明白的问题可以挪到后边的正阳殿接着吵。
送到长史司的呈报也可以简单分拣后直接就近堆到正阳殿,方便木恬加班加点的看。看饿了正好直接在正阳殿用膳,也不用去小膳堂了,省下来一帮奴才前呼后拥的去小膳堂的时间,还能多看两本呈报。
其余的起居,木恬一律都挪到了春禧殿。
春禧殿在东院,别说规格够不上亲王礼仪,从位置上都不在中路,也算是开创了大周朝王爷不住中院住东院,还住在世子后边的先河。
考虑到大周朝向来人才辈出,从前还有住在东宫不肯走,把太子逼的去住皇后的中宫的皇帝,木恬的行为也不算特别离谱。
至少不在御史弹劾的主要范围之内。
放下军务,挥退下人,木恬从正阳殿一路小跑回到东院春禧殿,又一头钻进了东厢。
抱上闵渊的那一刻,木恬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才终于松垮下来。
白天勤勉克己,为的就是晚上能跟闵渊在春禧殿晒晒月亮,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木恬可以彻底放下镇南王架子的时候。
为了多晒这一会月亮,少睡一两个时辰也值得。
日为太阳,月为太阴,多晒晒月亮对闵渊这样的阴傀也有好处。
现在已经过了月圆那几日,月相从满月改为弦月,夜间的阴气就淡了不少,更需要多晒晒才能补些阴气。
不过只晒月亮没什么意思,闵渊现在不会说笑,光坐着也有点……诡异的尴尬。
木恬喜欢看闵渊舞剑。
他令闵渊在院中舞剑,闵渊就乖顺的提起沉渊剑,拔剑出鞘,以剑为舞。
身姿还是那么的轻快动人,举手投足之间,气走剑尖,从舞步中也能窥到闵渊身为剑术大师的造诣。
剑在闵渊手中不像凶器,而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挥剑都自然灵动,看起来全不费力。
舞到最中,甚至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手臂带动剑在起舞,还是剑带着他整个人游动。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
看这样的高手舞剑是一种绝对奢侈的享受。
剑术高手们多多少少都会对自己的武艺有些身为高手的矜持,很少有人愿意干这种用毕生研习的剑术作舞取乐别人的下三流活计。
是以自古高手舞剑和太后跳舞一样,都是看一回少一回的稀罕事。
像闵渊一般的高手舞剑,等闲人更是有心想来没命看。也就只有木恬,得了闵渊青睐,早年闵渊闲着没事就愿意舞两下,来博木恬一笑。
木恬看的如痴如醉。
月光洒在闵渊的脸上,照的闵渊的脸柔亮如酥。
只是每每看到闵渊的眼睛里反射的星空,木恬又不免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郁闷。
闵渊瞎了。
木恬前几天跟闵渊交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又试了几次,发现他的眼睛果然不大好。
怪不得刚醒来的时候挣命的要往春禧殿墙上撞,原来他根本就看不见面前还有一堵墙。
木恬来回试了几次,发现闵渊的眼睛模糊的光应该还是能感受到,但看人识物全然不行,有阳气的活人站在他面前能靠着阴傀本能辨识出来,到了没有阳气的死物就只能用手摸着辨认。
木恬曾以为是闵渊7年没有闭上眼睛,尸身的眼睛风干损坏,导致的目不能视。
可仔细观察闵渊的眼珠,一双眼睛不能说是水汪汪的,也算是湿润柔软,完全跟风干损坏几个字打不上边。
木恬又想是不是招魂的时候没注意,没把闵渊主代感欲的尸狗魄召回来。
这个想法也被木恬自己否决了,缺少尸狗魄,人不仅目不能视,还会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五感尽失。
反观闵渊,跟木恬对打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他武功高手应有的听力,甚至光靠听声辨位就能知道木恬出了什么招式,自己也应对拆招。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缺少尸狗魄的阴傀能做出来的动作。
木恬又把彭樾叫过来问阴傀在什么情况下会失明,彭樾委婉的想了一圈,最后得到的还是木恬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闵渊很可能在生前就已经失明了。
人生前有残疾的,死后招魂召来的魂魄也会有残疾。生前受伤的,灵魂上也会带伤口。
灵魂是最能忠实反应人死前的状态的。
那闵渊是在什么时候瞎的?
木恬完全没有头绪。
闵渊死前那一段时间,木恬强迫自己不去关注闵渊,下人来报闵渊的近况他屡次呵斥,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把闵渊的事往正阳殿里报。
闵渊死前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一无所知。
等他见到闵渊的时候,闵渊就已经断气了。
人死了眼珠子里的光就没了,瞳孔散开,眼仁也会开始浑浊。这时候人的眼睛,就和瞎子的眼睛没什么两样。
所以七年了,木恬绕着闵渊的尸体团团转了七年,也没发现人已经瞎了。
木恬最后一次看见那双闪着动人微光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王府的大门前。
庆安三年夏,那是一切滑向深渊的日子。
木恬骑马从王府正门回府,前后各列队开道的禁庭卫,亲卫,内卫,举亲王简仪的司礼卫,前呼后拥,有百人不止。另有远处禁庭卫清道,三百米之内不许任何人探头。
这已经是木恬公开出行能用的最简便的仪仗队列了。
走到王府跟前,侍卫不能比王爷先进入王府,除了跟在王爷身后两步的内卫和举着简仪的司礼卫,所有随行人员都自觉分列府门两侧,单膝跪地行礼。
木恬骑在马上,头朝正前,余光却不受控制的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他知道闵渊现在是守门的侍卫,但不知道具体是守什么门的。
【闵渊会在这群侍卫里吗?】
最下等的守门侍卫无法随侍王驾,但如果他运气足够好,轮值守大门正好赶上王驾回銮,他也有可能跪在木恬能看见的范围内。
木恬抑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在跪成一片的侍卫里来回偷瞄,瞄到右侧最末一排时,还真叫他跟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人旁边跪着的像小头目一样的侍卫用刀柄狠狠的戳了一下那人的肋骨,那人就又低下头去。
【是闵渊。】
木恬也马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打马快步跨过了府门。
他自己看不着闵渊就想在人群里找找看,真找着了,看见闵渊抬头他却不高兴。
他不喜欢闵渊恃宠生娇的样子。
他能接受闵渊从始至终只忠于大哥,毕竟最开始闵渊来到他身边就是受了大哥的指派。
木恬当时还不懂大哥为什么忽然要把风趣幽默,从未犯过错的孙侍卫换掉,换来一个闵渊。
现在仔细回想,也许大哥早在那时就已经预料到大雨将至,预料到他和父王之间也许要不死不休。
于是他为了保护他还不经事的弟弟,特意派来了武功高强的闵渊,替换掉了弟弟身边只会打趣的无能护卫长。
想想小时候的经历,有好几次,如果不是闵渊,他早就已经死了。
只为了保护一个虽然一奶同胞但年岁相差甚远,并不十分亲厚的弟弟,就肯派出自己手下为数不多的像闵渊这样的高手,大哥的仁德远超父王。
这样一个乱世之中的仁者,就像黎明之前夜空中至暗之时唯一闪烁的启明星。让人控制不住的向往,想要追随。
闵渊忠于这样的大哥,是十分可以理解的。
大哥去世,木恬就是大哥剩下最亲的血亲,所以对大哥赤胆忠心的闵渊竭就尽所能的辅佐木恬,利用收拢一切他能联系到的大哥的旧部,帮助木恬登上王位。
如果一切就停在这那该多好呢,木恬将一辈子都不会察觉闵渊效忠的真正的对象,闵渊也能带着自己对旧主的一片真心,继续为新主所用。
可惜大哥的嫡子木景琪被找回来了。
父王竟然没有杀了他,这真的很不像父王。父王不可能留下一个随时有可能挥挥手召集大哥旧部卷土重来的嫡子活在世上。
除非这个人身边也有大哥留下的高手护卫,父王的人没能找到他,即便找到了也没能杀死。
木景琪是谁找回来的呢。
是闵渊……
每每想到这,木恬都一股邪火冲上头顶,恨不得把手边的东西全都砸烂,把能看到的人全都杀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闵渊!是他最信任,最倚重,最离不开的闵渊!
这个人是谁都好,但不能是闵渊!
不能是刚跟他许诺一生一世的闵渊!
木恬承爵后向皇帝请求恩典,给自己的大哥追封了个没有实封的郡王爵,让木景琪作为大哥在世的唯一子嗣,降等捞了个镇国将军的虚爵,每年也有些禄米可吃。
如果他能安安分分的当个富家翁,背后倚靠的镇南王府会让他过上皇帝都羡慕的舒坦日子。
可他就是要在木恬忍耐的极限上来回作死。
偷盗镇南王金印,豢养死士,跟光德殿旧臣频繁的书信往来。他一个无官闲人,要能调动镇南军的金印做什么!
木恬也想劝说自己他就是为了伪造文书给小妾的兄弟安排个官位,但这话说出来连木恬自己都令堂的不信。
给小妾兄弟捐官上镇南王府来跟木恬知会一声就行,木恬就是看在他这个继承自大哥的爵位上也不可能不答应。
至于这么偷偷摸摸偷盗镇南王金印去安排的官位得有多大啊!他要让小妾兄弟当镇南军都督佥事?还是云南总督?!
第一次木恬抓住他私藏金印,只是简单申斥两下,把给他府邸的金银财物收回来了一批,对他本人,木恬没做任何处置,也没上报朝廷。
一是要说他打算用金印干点什么,那他这行事也太过胡闹,一张大嘴巴把自己拿了金印的事跟自己手下的厨子下人到处说,厨子吓坏了赶快来给木恬通风报信。
东窗事发之快,他都还没来得及把金印焐热,木恬也没来得及发现自己金印丢了,上午用完金印放回书房,晚上屁股刚着床就有人来报说木景琪这档子事。
木恬都气笑了。
就凭他这个态度,能成事除非撞大运,天降神雷把木恬一下子劈死了。木恬无后,那也许能轮得上他承爵镇南王。
再就是木恬真不愿意细想,这金印到底是谁偷给他的。
到底是谁作为禁庭卫将军统管王府戍卫,禁庭卫上下要职均有他一手选拔,出入王府内外如入无人之地。
到底是谁身兼驾前一等侍卫长,亲王内卫,驾前行走,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书房存放金印的重地。
还有谁能天天跟木恬待在一起,对木恬什么时候用金印了如指掌,几乎在木恬用完放回去的同一时间就拿走金印,交到了木景琪手里。
木恬不愿意细查,查出来了就是死罪,木恬承受不起。
他按下这个事没有声张,只是找了个借口说闵氏族人借闵渊威势跋扈,目无王法,鱼肉乡里,闵渊这个大家长难辞其咎,撸掉了闵渊的禁庭卫将军的职位。
最大的帮手受罚了,要做的事无论是什么也都已经败露了,木恬本以为木景琪会就此安分,没想到第二次木恬又抓住他豢养死士,跟光德殿旧臣书信往来。
第一次被报上来是一个厨子揭发,小打小闹,木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第二次就让木恬也不得不多少认真对待。
上次抓住他私藏金印后,木恬就决定时刻派人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大侄子点,别又出什么让大家都面上无光的岔子。
结果从镇南军斥候营里挑出来的几个老兵刚放进木景琪的镇国将军府还没一个月,就发现木景琪频繁出入府内花园,在假山石后边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狗都知道那假山石后边必有密道!难不成他堂堂宁远郡王之子,镇南王木恬的侄子,跟别人偷晴还需要躲在假山石后边吗?他跟太后偷晴了?
几个老兵一合计,觉得此事实在太过光明正大,恐怕有诈,一时之间也拿不准主意,只好来回报木恬。
木恬想当然的认为这小子如此大手大脚,密道背后必然是搜不出来什么的。最多藏一两个不许赎身的官妓之类。
搜他一下,扑空了正好给他个台阶下,赏点金银安抚安抚,叫他以后不许再胡闹,顺便也能就坡下驴把闵渊复职。
木恬现在就后悔,当时就不应该带人以抓贼的名义大摇大摆的去搜他那个密道。
他宁可在密道另一头搜出来太后,都比搜出来些死士和密信好。
那令堂的是一伙有小五十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杀手。凭木景琪那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脑仁,是绝对安排不到这么一伙人的。
谁有这个本事?是谁能在木恬的眼皮子底下帮木景琪在府内开挖地道?是谁能在地道另一头巧置庄园?是谁有本事将这一伙农夫出身的流民训练的令行禁止,杀人如麻。
这个人一定在木恬身边身居高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调动武器兵械,自己最好就是个干这一行出身,深谙杀手死士那一套见不得光的手法。
闵渊,为了帮木恬夺位,曾神不知鬼不觉的宰了木恬好几个兄弟。
庄园里搜出来的书信,与木景琪来往最密的几个光德殿旧部,也有两人曾被闵渊引荐给木恬。
当然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并没有在木恬的镇南王府得到重用。
这也许就是他们私通木景琪,想图谋点‘大事’的原因吧。
木恬正大光明的带人去搜,没想到搜出来这种东西。随行的人多眼杂,事情已经捂不住了,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写了一封折子,跟皇帝报告了来龙去脉。
皇帝叫他自己看着办。
李妃得知此事,哭的几乎崩溃,那是她大儿仅存的骨血,是她现在唯一的孙辈,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去死。
木恬也知道,如果他杀了木景琪,他跟李妃之间好不容易修复的母子关系就会直接崩塌,他渴望了许久的亲情,才刚到手,就又会离他而去。
他不敢把自己和大哥唯一的骨血放在天平两端逼李妃选择,大哥活着的时候就比他更招母妃疼爱,死了他就更更更加没法比了。
木恬知道李妃绝对不会放弃木景琪,而选择自己。
而且杀了木景琪,用什么罪名呢?帮助他的人要不要杀呢?是谁有这个本事一直在背后帮助他呢。
木恬更不敢往下想了。
查出来是死罪,木恬真的承受不起。
木恬也没办法了,最后搞了个蓄养家奴过多,违礼逾制的小罪扣在木景琪头上,把庄园里搜出来的四五十个死士都定性为普通家奴,请求皇帝削去木景琪的爵位,把他从木家这个半宗室的族谱上踢出去,废为庶人了事。
皇帝对木恬的处置不是很满意,但这毕竟是木恬的家事,皇帝懒得多管,只是在发回来的折子里阴阳怪气骂了木恬两句。
木恬表示惶恐,又连上了好几道折子请罪,才把这篇揭过去。
闵渊从明面上看跟这事毫无关系,木恬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说他私宰耕牛,好食牛肉,明知朝廷有令而故犯,行为有伤天和。
闵渊确实喜欢吃小黄牛肉,木恬这样说他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吃耕牛原本要戴枷示众三月,但由于他有官身,刑不下士大夫,可以免于示众,只把他驾前一等侍卫长领亲王内卫的职位也给撸了。
闵渊身上的实职这就算是全撸光了。
木恬不是皇帝,散阶和勋级他动不了,凭个偷吃牛肉就让皇帝动散阶也确实是不像话,而武勋是闵渊自己拿命挣来的,木恬不觉的他有资格动这个。
于是闵渊就成了王府里一个位阶不低的闲人。
木恬不敢再放他在府里闲逛,只把人圈在春禧殿养着,等什么时候风头过了再赶出府去。
为了保闵渊,木恬已经算是用尽了全力。就算闵渊不知道感恩,也总该有些羞愧之心吧?
自从被圈在春禧殿后,木恬派去盯着闵渊的禁庭卫就天天来报,说闵渊憔悴了,时常夜半哭泣,白天不愿吃饭,人也消瘦了不少。
闵渊也有些老了,36岁对武人来说已经过了巅峰,有些旧伤年轻的时候觉不出来,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开始疼痛。
再过十年,也许他就要死了,越是年轻时候在沙场上悍勇无匹的武人,越容易在这个年纪暴毙。
想到这,木恬即便生气也忍不住心疼起来,就算闵渊已经干了这么多错事,木恬也还是决定再给他个机会。
他准备去春禧殿看看闵渊,如果他肯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绝不再和木景琪一伙有任何勾连,木恬就打算放他出来,再给他安排个好点的职位。
王府里的要职是肯定不行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木恬能够不计前嫌还委以重任,估计闵渊自己也不敢放心。
但镇南军中管后勤的肥差还是有一些空缺的,木恬相信凭闵渊的能力,只要把他放在合适的职位上,他完全能凭本事过得滋润体面。
过两年给他许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也算了却了过去那些夫妻恩情。
只要他肯承认错误,好好的哄哄木恬就好了。他都知道的,木恬向来就吃他这一套。
但他就是死不悔改。
无论木恬怎么问,他都一口咬死了对木景琪的事全然不知,只是一个劲的跟木恬哭诉他有多么劳苦功高,他跟木恬曾经患难与共,最后把那些他自己都弃如敝履的海誓山盟的拿出来说事,企图蒙混过关。
从头到尾,他都穿着那身彰显他过去功绩的绛红色赐服。
木恬真的气急了,气的脑子发昏,闵渊嚣张的程度令他震惊,他不仅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还心生怨望,言语中暗暗指责木恬卸磨杀驴,喜新厌旧。
看这样子哪有半分像个日日以泪洗面的人,也是,他统领禁庭卫日久,木恬派去看着他的人搞不好就是他的亲信,让他的亲信来报,那当然只报些让木恬觉得可怜的。
也许他自恃木恬舍不得动他,以为掉两滴眼泪就能拿捏木恬了吧。
木恬令人剥去了他的服制。
那是木恬第一次打闵渊。
木恬以前从未打过他,就连处罚也几乎没有过,实际上在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他批评木恬习武不认真或行事鲁莽多,木恬很少主动抓他的不是。
在木恬心里,闵渊始终有教练武功的半师之谊,木恬对他称得上敬重二字。
这几下打的不重。
木恬自认为打的不重。
不过是气上头了踢了两脚,掌了他几下嘴巴,别说一个身强体壮的武将,就是木家后宅从小习武的女眷们,挨上这几下也不见得能出什么毛病来。
更不用说能徒手抗大鼎,用枪尖挑着敌将尸体边甩边跑的闵渊了。
也许是木恬跟他动手让他知道木景琪的事糊弄不过去了,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干的那些事,也乖乖的认罪了。
木恬不是为了打他来的,只是想听他说一句‘我错了’而已。
听到了,木恬的目的就完成了。
他头一次觉得春禧殿的空气那么令人窒息,比木应年杖杀春禧殿下人的那一天的,飘满血腥味的空气闻起来还令人头晕目眩。
木恬一刻也不不想待在这,警告了两句闵渊,叫他好好反省,就逃也似得离开了。
木恬觉得自己踢的不重,闵渊当时看起来也没什么事,可回到正阳殿的木恬却发现自己沾了满手的黏红。
是血,不可能是木恬自己的血,木恬很清楚自己没受伤。也不可能是别人的血,他是镇南王,很少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亲自动手,从正阳殿出来他的手只拉扯过两下闵渊。
是闵渊的血,他受伤了吗?
木恬马上站起来像要叫楚香去喊医正倒春禧殿看看,可话没说出口,他在房间里踱步两圈后又坐了下去。
“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楚香很机灵,她感觉王爷有话要说,马上上前添上了茶水,准备伺候。
“没事,你下去端一盆热水再拿两块棉布上来吧。”
“是”
木恬知道闵渊有一项绝技,他能凭自身意识控制气血走向,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让气血停滞逆流。
即便是受伤,闵渊也很多年都没流过血了,无论内伤还是外伤。
有这项绝技在,对寻常武者来说十分致命的伤势,只要包扎得当,不化脓生疮,在闵渊身上都能照常愈合。
可以说闵渊只要自己不想,没什么能让他流血不止。
被木恬踢了两脚心口就能震的他呕血,以至于染湿了赐服,也沾红了木恬的手?
这恐怕也是他博取同情的小伎俩罢了。
木恬最恨有人利用自己的爱,因为他对这样的利用的确无力抵抗。
可再是软肋,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戳了,也会变得坚硬。
木恬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派医正去春禧殿瞧他。
楚香端来水盆,木恬就把手放在水盆里,用棉布使劲搓洗。血沾上去的时间有点长,有一些凝固干涸在了木恬的掌纹里,怎么搓都错不下来。
楚香在正阳殿进进出出,换了好几盆温水,可木恬还是觉得洗不干净,指头缝里总感觉有红色的,水里也莫名其妙的透出一股薄红。
就像元德三年的那个冬天一样,木恬手上沾满了闵渊的血,他都不知道是从那蹭来的,黏糊糊的,腥嚎嚎的。
那时热水有限,都紧供给闵渊暖身子用了,木恬就用刚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一遍一遍的搓手,也跟现在一样,那时候木恬总觉得自己怎么搓都搓不干净,怎么手上都透红。
最后是怎么洗干净的呢,木恬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当时只想救活闵渊,根本顾不太上自己的手脏不脏,发现实在洗不干净后就干脆不管了,忙着去给闵渊弄些吃的去了。
可能是之后干活多了就蹭掉了吧,木恬的手就自己变干净了。
木恬现在总不能再去找点杂活干,以期望把手上的血蹭没。他现在是镇南王,镇南王府里没有什么杂活是预备留给他的。
木恬就只好拿着棉布在水盆里反复的搓,用力的搓,错的手有些破皮,搓的楚香来回端水端的实在累了叫了两个小丫鬟一起帮忙,搓的最后净手的水里放的菊花瓣都用没了,楚香想去多领,被木恬叫住。
菊花瓣放不放都一样,没有正好没东西遮挡视线,看的还清楚些。
搓到最后木恬都生气了,两个袖子搓的湿透,手还是没搓干净,甚至越搓越脏,血渍从手心蔓延到了小臂上。
眼看着实在搓不干净,木恬就暂且放弃,叫楚香来更衣准备就寝。谁知道闵渊的血就像有毒一样,木恬手上沾了闵渊的血的地方开始陆陆续续的起疹子。
最开始是泛红,红色是一块块小斑块,然后斑块逐渐变大,连成一片,开始发痒,用手去抓挠两下,被抓过的地方就起了一片片的疹子,痛痒难忍,叫人难以入眠。
楚香去拿了不少药膏涂抹,也无济于事,还是痛痒,到最后整只手都肿了起来。
木恬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就和元德三年冬一样。只不过元德三年木恬是因为照顾闵渊彻夜未眠,而现在是因为双手被不知名的东西折磨而无法入睡。
木恬后来才知道,这个不知名的东西叫做,良心。
从那天起,木恬就撤了对闵渊的监视,当然也不需要有人天天来禀报春禧殿内的事情。楚香偶尔还有意无意的在木恬面前提起一下闵渊的近况,说他最近消瘦的多了如何如何的。
被木恬呵斥了几次,楚香也懂得闭嘴了。她终于确定,这位曾经在王府里地位仅次于镇南王木恬的主子已经失宠,不再在她这个正阳殿内侍长需要关注的对象里。
转眼间两个多月过去,木恬的气差不多消了。闵渊跋扈一点就跋扈一点吧,他那么可爱,又有那么大的功劳,跋扈一点又能如何呢。
他已经承认自己的错误了,木景琪也被废为了庶人,被皇帝金口玉言从族谱里踢了出去,不再是宁远郡王的儿子。
为了安抚李妃,木恬把木恒最得力幕僚的遗孤过继给了木恒做嗣子,降等承袭宁远郡王的爵位,还是镇国将军。
木恒在礼法上总算不至于绝嗣。
出了这样的事,爱孙子如李妃也不好再为木景琪多说什么。
木景琪被废为庶人后没有居所,也缺少钱帛,李妃就用自己的私房钱给木景琪在昆明城内最好的地段置办了一套宅子两个铺面,配备家丁丫鬟若干,又给了不少现银子。
母妃愿意用自己的私房钱接济大孙子,木恬没有理由阻止。
木景琪再也没了承爵的可能性,木恬也就没有理由一直圈着闵渊。某天早上木恬默不作声的叫人去撤了春禧殿大门上的锁,给了闵渊一套青色的侍卫服,叫他去当王府外围的侍卫。
他本想放闵渊出府的,但临到要任命了,木恬又开始犹豫踌躇,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放闵渊走。
闵渊再怎么说也算是木恬的妻……妾室,虽然没有纳征婚书,也没有聘礼迎轿,但绝对跟通房的娈宠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木恬也不太说得清,但反正不适合放出去成亲。
他不能忍受闵渊成亲,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气的胃疼。
于是闵渊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王府最外围的侍卫。
木恬光给了侍卫服制,但没说编制在哪,下边的人摸不清木恬的意思,就顶着青色袍服侍卫的品级,给找了个相对来说最体面的守门侍卫的差使让闵渊来做。
这一干又是一个多月,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庆安三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