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于夏末》周上崎

9、晨雾、约定与心跳声

　　那晚之后，日子仿佛被浸入了一种浓度更高的糖水中，每一刻都带着粘稠而清甜的预感。言乐依旧会在清晨被蝉鸣唤醒，依旧会对着镜子与那撮不听话的呆毛斗争，但镜中那双眼睛里的底色，不再是灰蒙蒙的厌倦，而是闪烁着一簇微小却顽固的火焰。
　　她开始留意校门口的人群，会在走过教学楼转角时刻意放慢脚步，会在午休时下意识地望向那棵大榕树。每一次不经意的相遇，哪怕只是一个遥远的背影，都能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随后又像被注入了过量的气泡苏打，咕嘟咕嘟地雀跃起来。
　　周五的早晨，天空蒙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晨雾，阳光被过滤得柔和而朦胧，给整个世界都打上了一层柔光。言乐咬着吐司，匆匆跑下楼，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和泥土气息，与往日燥热的感觉截然不同。
　　就在她准备冲向学校方向时，一个身影清晰地穿透薄雾，倚靠在她家小区门口那盏老旧的路灯旁。
　　是迟忘语。
　　她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一件简单的浅灰色棉质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双马尾依旧，脸上带着一丝清晨特有的、干净的倦意，手里拎着一个印着附近便利店logo的小小纸袋。
　　言乐猛地刹住脚步，差点被自己绊倒。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雾中那个对她微笑的人。
　　“早啊，言言。”忘语的声音比晨雾还要轻柔几分。
　　“早、早……”言乐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忘语走上前，将那个小小的纸袋递过来，脸上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刚好路过便利店，看到新出的蜜瓜味布丁，想到某只小猫可能会喜欢。”
　　言乐愣愣地接过纸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塑料盒，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炭。蜜瓜布丁……她只是前几天随口提过一次想吃。忘语记住了。
　　“谢……谢谢。”她小声说，将纸袋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走吧，”忘语很自然地转过身，与她并肩走向学校的方向，“再磨蹭要迟到了。”
　　雾气缭绕在她们周围，将行人和车辆都模糊成了背景。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脚步声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言乐偷偷瞄着身边的忘语，她的侧脸在雾中显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随时会融化的幻影。
　　“忘语，”言乐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今天不用去兼职吗？”
　　“下午才去。”忘语回答，视线望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街道，语气平常，“上午……没什么事。”
　　言乐“哦”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一丝微小的涟漪。她总觉得，忘语的“刚好路过”和“没什么事”，似乎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走到学校附近的那条林荫道时，雾气稍微散开了一些，阳光挣扎着穿透下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忘语忽然停下了脚步。
　　“言言。”
　　“嗯？”言乐也跟着停下，抬头看她。
　　忘语转过身，面对着她。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眼底跳跃。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明天……周六，你有空吗？”
　　言乐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破胸腔。“有、有空！”她几乎是立刻回答，速度快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害羞。
　　忘语的嘴角弯了起来，那笑容比穿透雾气阳光还要明亮几分。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我想去市美术馆看一个新开的展览，关于……光影与色彩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围的喧嚣——鸟鸣、远处汽车的喇叭声、其他学生走过的谈笑声——都瞬间褪去。言乐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忘语那双盛着光与期待的眼睛，和那句轻轻的邀约。

　　陪我去个地方吧。

　　不是“要不要一起”，也不是“你有没有兴趣”，而是“陪我去”。这是一种带着亲密和依赖的请求，瞬间击中了言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心脏在耳边轰鸣。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过于激动，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好！”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我去！我很喜欢！”

　　忘语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兴奋，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仿佛有星光落入其中。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地将言乐耳边一缕被雾气濡湿的碎发别到耳后。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耳廓，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言乐浑身一僵，呼吸都停滞了。

　　“那说好了。”忘语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轻快，“明天早上九点，美术馆门口见。”

　　直到忘语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言乐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个装着蜜瓜布丁的纸袋，耳廓上那转瞬即逝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变得清晰而明亮。言乐仰起头，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感觉整个胸腔都被一种轻盈而饱满的情绪填满了。

　　约定。
　　这是一个确凿的、关于明天的约定。
　　一个只属于她和忘语的，周六的约定。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布丁，忍不住傻傻地笑了起来。那个关于“结束”的念头，在这个充满晨雾、蜜瓜香气和心跳邀约的早晨，被推到了遥远得几乎想不起来的天边。

　　夏天，似乎真的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