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8、飓风眼

　　“什么短信？”

　　陆景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冰封的湖面，瞬间击碎了酒店大堂里所有虚伪的平静。他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影竟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支撑他的某种东西正在从内部崩塌。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裂开了一道缝隙，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愚弄了七年之久的、深可见骨的震怒，从那缝隙中汹涌而出，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在刘姨手中那张泛黄的纸上，然后又猛地转向林汐，似乎在向她求证，又似乎在从她脸上寻找同样震惊的痕迹。

　　林汐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钝痛蔓延。她看到他眼底那片瞬间荒芜的战场，看到那强自镇定的外壳下碎裂的痕迹。原来，他真的不知道。这七年的分离，这蚀骨的误会，竟是一场针对他们两个人的、彻头彻尾的阴谋。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释然和更深刻悲凉的情绪，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姨被陆景辰骇人的气势吓得瑟缩了一下，手里的纸片飘落在地。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对着陆景辰重复：“是……是周小姐……让我发的分手短信……‘我们分手吧林汐忘了我’……就是这条……我对不起你们，陆同学，林小姐……”

　　“分手……短信？”陆景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他缓缓弯下腰，捡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林汐，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有铺天盖地的愧疚，有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绝望的探寻。

　　“所以，你是因为这条短信……”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甚至无法将那句话说完。这七年来困扰他的最大谜团——她为何如此决绝地消失——终于有了答案。一个如此卑劣、却又如此简单的答案。

　　林汐别开脸，无法再承受他那样的目光。她怕自己会当场崩溃，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将这七年的委屈和痛苦尽数倾泻。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刘姨，”她转向仍在啜泣的妇人，声音疲惫而冰冷，“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钱，你拿走。这件事，到此为止，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刘姨如蒙大赦，连连鞠躬，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大堂。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往的人流和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们之间这几步的距离，却隔着七年的时光与伤痛。

　　“林汐……”陆景辰向前迈了一步，试图靠近她。

　　“陆总。”林汐却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她重新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带着疏离的平静，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现在是工作时间，瑞科的项目还在等着我。私事，以后再说吧。”

　　她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与他讨论这翻天覆地的真相。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空间冷静。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到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竞标。

　　陆景辰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看着她又竖起了那堵无形的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更冷硬。他明白了。真相的揭露，并未能立刻融化七年的冰封，反而可能因为那被浪费的时光和巨大的荒谬感，让隔阂更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也恢复了那副冷峻的面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痛楚。

　　“好。”他哑声应道，“你先去忙。”

　　林汐没有再看他，决然转身，走向电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疼痛而清晰。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灼热而沉重，几乎要将她的脊背烧穿。

　　回到会议室，林汐几乎是凭借本能支撑着完成了下午的讨论。她的大脑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在高效地处理着方案细节，另一半却在反复回放着大堂里的一幕幕，回放着陆景辰那双破碎的眼眸。

　　团队成员们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比平时更加沉默，眼神偶尔会放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伤。但没有人敢问。

　　傍晚时分，林汐让大家提前下班，养精蓄锐，准备明天最后的冲刺。她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看着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她内心的混乱。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思睿发来的消息，询问她是否安好，是否需要一起吃晚饭。她看着那条充满关怀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只回复了一句：「谢谢，我没事，需要一个人静静。」

　　她现在，无法面对任何人的关怀，尤其是来自沈思睿的。那份温暖，此刻只会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的一片狼藉。

　　而另一边，总裁办公室。

　　陆景辰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僵直。他手中的威士忌酒杯里，冰块早已融化，他却浑然未觉。

　　刘姨的忏悔，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七年前那个雨夜，他被迫与周曼娜周旋，试图稳住周家以获得资金挽救家族企业……他当时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打发走周曼娜，好去找林汐解释一切……他后来疯狂寻找她，却只得到她休学离开的消息……他以为她是恨他的“背叛”，恨他的不告而别……

　　原来，她承受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一条伪造的短信，彻底切断了她对他的所有信任和期待。

　　“周、曼、娜。”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眼底翻滚着骇人的风暴。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是我。停止对沈思睿的调查。集中所有资源，我要周家，尤其是周曼娜，从七年前到现在，所有的黑料，越详细越好。还有，查清楚今天把刘姨找来的人是谁。”

　　挂断电话，他仰头将杯中寡淡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灼烧着喉咙，却无法平息他胸腔里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

　　他转身，看向电脑屏幕上易驰内部的通讯录，光标停留在“林汐”的名字上。

　　他欠她一个解释，一个迟到七年的、关于那个雨夜和之后所有不得已的、完整的解释。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邮件编写界面。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良久，仿佛有千言万语拥堵在指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如同繁星，璀璨却冰冷。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短暂的宁静中，悄然酝酿。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个人，一个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试图拼凑破碎的过往，一个在空荡的房间里独自舔舐新鲜的伤口。

　　他们之间，横亘着七年的误解与分离。

　　如今真相大白，那裂开的缝隙，是能愈合如初，还是会引出更深、更暗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