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9、未寄的信

　　冰冷的邮箱提示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林汐正准备关掉电脑，手指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顿住。发件人——陆景辰。主题栏，是空白的。像一个无声的叹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号。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刚刚勉强平复的思绪再次被搅乱。大堂里他那双破碎的眼眸，刘姨忏悔的哭腔，七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所有画面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他终究还是发来了。在这真相大白，却又一切未明的时刻。

　　是解释？是忏悔？还是……新一轮的、更复杂的算计？

　　林汐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在触摸板上悬停，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释放出的不知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她笼罩，窗外城市的霓虹变得模糊而遥远。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

　　点开，还是不点？

　　理性在警告她，此刻任何来自他的信息都可能动摇她明天冲刺竞标的决心。情感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渴望从那字里行间，拼凑出丢失了七年的真相全貌。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刺入肺腑。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她移动光标，点开了那封邮件。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大段的、仿佛压抑了太久而倾泻出的文字，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的痛楚。

　　「我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们失去的太多。
　　「那条短信不是我发的。直到今天，直到刘姨站在面前，我才知道它的存在。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推卸责任，但这是事实。那个雨夜，我父亲公司资金链断裂，周家是唯一能提供紧急注资的，条件是与我订婚，并立刻出国。我约你在图书馆楼下，是想告诉你这一切，求你等我。周曼娜突然出现纠缠，你看到的那一幕，是我在试图摆脱她。我甚至没来得及擦掉她故意蹭在我脸上的口红印。
　　「等我处理完紧急事务，疯狂找你时，你已经消失了。我只查到你也来了上海，进了易驰。所以我回来了。放弃总部职位，不顾一切回来。我知道你恨我，我甚至希望你恨我，因为恨至少证明你还在意。我否定你的方案，是想逼出那个被现实隐藏起来的、真正的你。我给你瑞科的资料，匿名发送刘姨的线索，是因为我不能再忍受哪怕多一秒的误解。
　　「这七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更果断地推开周曼娜，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解释。我构筑了一个商业帝国，却弄丢了我唯一的珍宝。
　　「林汐，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让你知道，当年的陆景辰，从未背叛过你，从未。
　　「明天的竞标，放手去做。无论结果如何，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敢对着评委拍桌子，说‘我的方案就是未来’的女孩。」

　　邮件到此戛然而止。

　　林汐怔怔地看着屏幕，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那些滚烫的文字。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
　　那个雨夜，他不是在享受温香软玉，而是在焦头烂额地应对家族危机和周家的胁迫。
　　他的“不告而别”，是以为她因“背叛”而决绝离开，是在她消失后绝望的寻找。
　　他归来后的所有“针对”，背后隐藏的，竟是如此笨拙而偏执的试探与靠近。

　　七年。
　　他们竟然被一场如此拙劣的骗局，硬生生隔开了七年。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她恨了七年的人，原来和她一样，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她筑起的高墙，在真相面前，轰然倒塌了一角，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手机在手边震动，打破了室内的死寂。是沈思睿。
　　林汐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清晰的隔阂。沈思睿的温暖是真实的，但他存在于她构建的、没有陆景辰的现在和未来。而陆景辰的这封邮件，却将她猛地拉回了那个充满遗憾与伤痛的过去，以及那个从未真正放下的、关于“当初”的执念。

　　她没有接听。
　　此刻，她无法用平静的语气去应对任何关怀。她需要独自消化这海啸般的情感冲击。

　　她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和包，离开了办公室。电梯下行，她看着镜面中自己红肿的双眼，用力抹去泪痕。无论过去如何，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瑞科的项目，是她证明自己的战场，绝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功亏一篑。

　　走出大厦，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拢紧外套，正准备走向路边打车，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她面前。

　　不是沈思睿那辆低调的沃尔沃。

　　黑色的宾利慕尚，车牌号她记得——是陆景辰的车。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陆景辰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没有看她，目光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的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上车。”他的声音比邮件里更沙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我送你。”

　　林汐站在原地，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车内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烟雾，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继续筑起高墙，将他推开？
　　还是……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沉默着，夜色在她身后铺陈开无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