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7、碎镜

　　「当年分手短信的发送SIM卡，购于此卡。经手人：宿舍楼管理员刘姨（已退休，现居南通）。」

　　这行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林汐脑海中尘封七年的、厚重的迷雾。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又在下一秒凝固。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到麻木，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小小的金属方块。

　　监控画面里，周曼娜那张即使模糊也难掩骄纵的脸，那张递出去的银行卡，像最恶毒的诅咒，将她七年来赖以生存的“真相”基石彻底击碎。

　　不是他？

　　那条让她心死如灰、让她仓皇逃离、让她用了整整七年时间来疗愈伤口的短信，竟然不是陆景辰发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她这七年的恨意、她的自我放逐、她所有基于被背叛而建立起的心理防御，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骗局？一场让她和陆景辰两败俱伤的阴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扶住冰冷的会议桌边缘，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耳边嗡嗡作响，团队成员收拾东西、低声讨论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林经理，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张薇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剧烈的眩晕中拉扯出来。

　　林汐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手指迅速按熄了手机屏幕，将那惊世骇俗的证据藏匿于黑暗之后。她不能慌，至少现在不能。无论这封邮件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在核实之前，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我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沙哑，却强行维持着镇定，“可能是低血糖。大家也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四个小时，下午两点，我们准时在这里集合，进行最终版的打磨。”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颗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炸弹。

　　团队成员们带着疲惫和担忧陆续离开。林汐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脚步有些虚浮。她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进了同一楼层尽头的洗手间。

　　反锁上门格，她撑在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如纸、眼底布满红血丝的脸。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流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用物理的刺激压下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镜中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质疑。七年了，她一直活在一个由别人编织的“真相”里，像个傻子一样，背负着被抛弃的伤痛，独自在职场拼杀，用事业的成功来证明自己离开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那可能是个谎言。

　　那陆景辰呢？他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为什么不曾解释？是觉得无从解释，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那个雨夜，他和周曼娜的亲昵，是否也另有隐情？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里翻滚、炸裂。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封邮件，反复审视着那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和那行冰冷的文字。发送邮件的地址经过加密，无法追溯。是谁在帮她？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是沈思睿吗？他刚刚才提醒过她要小心周家。不，不像。沈思睿的风格更温和，不会用如此直接且极具冲击力的方式。

　　一个更惊人的念头窜入脑海——陆景辰？

　　会是他吗？他否认方案，提供瑞科情报，现在又送来这枚“核弹”？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证明他的“清白”，为他的归来铺路？

　　心乱如麻。

　　下午两点，项目组全员准时到位。尽管只休息了短短几个小时，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

　　林汐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至少表面上是。她洗了脸，补了妆，换上了一身更显利落的黑色西装，将那惊涛骇浪死死压在了平静的海面之下。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拿下瑞科的项目更重要。这不仅关乎她的职业生涯，更关乎她能否在陆景辰和周家面前，赢得真正的尊严和话语权。

　　会议进行到一半，讨论正酣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前台Susan探进头来，神色有些紧张：“林经理，抱歉打扰。楼下有一位姓刘的女士，说是您老家的亲戚，有急事找您，您看……”

　　姓刘的女士？老家亲戚？

　　林汐的心猛地一跳！南通……刘姨？！

　　怎么会这么巧？她刚刚收到关于刘姨的线索，人就找上门来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绝不是巧合。是那个发邮件的人安排的？目的是什么？让她当场对质？

　　“林经理，您要下去吗？”张薇小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汐身上。

　　林汐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去见，意味着可能直面七年前的真相，但也可能踏入一个未知的陷阱。不见，这个萦绕七年的谜团将永远折磨她，而且可能会错过唯一弄清真相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即将成型的方案，又想起陆景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周曼娜挽着他手臂的亲昵画面。

　　是时候，去面对了。

　　她站起身，语气平静无波：“我下去一下，你们继续。张薇，你负责把第三部分的财务模型再细化一遍。”

　　在团队成员困惑和担忧的目光中，林汐挺直脊背，步伐稳定地走出了会议室。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在踩在刀刃上，疼痛而清醒。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她看着光可鉴人的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强装镇定的脸下，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愤怒和一种近乎渺茫的期待。

　　一楼大堂休息区，一位穿着朴素、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又带着几分沧桑的中年妇女，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抓着一个陈旧的布包。

　　看到林汐走过来，她慌忙站起身，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愧疚和恐惧。

　　“您……您是林汐小姐吧？”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是。”林汐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沉静地审视着她，“您是……刘姨？”

　　刘姨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是……是我。林小姐，我……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堵着这块大石头啊！”

　　她颤抖着手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印着某通信公司logo的SIM卡开户登记单副本，登记的名字并非陆景辰，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经办人签名处，正是“刘春华”（刘姨）。

　　“七年前……是那个周小姐……她给了我五千块钱，让我用这张不记名的卡……往一个手机号里发一条短信……”刘姨的眼泪掉了下来，语无伦次，“她说只是开个玩笑……我……我那时候鬼迷心窍，急需钱给我老头子看病……我不知道会害得你和陆同学……我后来才知道你们……我良心不安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当事人带着哭腔的忏悔，林汐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大堂都在摇晃。她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指节用力到泛白。

　　是真的。

　　那场改变她人生轨迹的“背叛”，真的只是一场卑劣的算计。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压抑着巨大风暴的嗓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破碎般的沙哑：

　　“什么短信？”

　　林汐猛地回头。

　　陆景辰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来的。他脸色是一种骇人的苍白，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惊愕、震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巨大的痛苦。他死死地盯着刘姨手里那张泛黄的纸片，仿佛要将它烧穿。

　　他也不知道。

　　他竟然，也一直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