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6、刃悬

　　林汐是被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的新文件提示惊醒的。

　　她只是伏在办公桌上短暂阖眼了不到二十分钟，窗外天色已从浓墨般的漆黑过渡到一种朦胧的、泛着冷光的黛青色。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冽与寂静。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突兀地出现在项目共享区、名为“R-hexagon Personal Profile& Schedule Analysis”的加密文件。

　　只粗略扫了几眼，她的睡意瞬间荡然无存，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这份报告详尽得令人发指。不仅包含了瑞科亚太总裁托马斯·王公开的职业生涯轨迹，更深入剖析了他个人的艺术收藏偏好（尤其对东方当代水墨的痴迷），他鲜为人知的帆船运动经历，甚至精确到了他此次上海之行下榻的酒店套房号、对饮食的特定禁忌，以及他在不同会议场合下被观察到的情绪反应模式。

　　这绝不是市面上任何一家普通咨询公司或调查机构能拿到的情报。其深度和私密性，已经触及了商业伦理的灰色地带。

　　“谁发的？”她低声自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第一个闯入脑海的名字，是陆景辰。只有他，拥有这个级别的权限，也拥有这样做的动机——先否定，再施舍，将她的努力始终掌控在他的股掌之间。

　　一种被监视、被操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林经理，你看到了吗？”张薇顶着一头乱发和浓重的黑眼圈，抱着笔记本电脑冲了进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这文件……天啊！这里面提到托马斯·王下周私下预约参观‘云隐美术馆’的当代水墨展，这是绝佳的机会！我们可以……”

　　“我知道。”林汐打断她，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来源不明。在确认其真实性和意图之前，这里面的信息，一个字都不能直接用。”

　　她不能冒险。万一这是陆景辰或者别的什么人为她铺设的陷阱呢？利用非法或不道德手段获取的信息，一旦被曝光，整个项目乃至易驰的声誉都将万劫不复。

　　“可是……”张薇急切地想争辩。

　　“没有可是。”林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城市边缘渐渐泛起鱼肚白，“把文件里关于托马斯·王个人性格、决策风格、以及瑞科内部权力结构的部分，作为我们方案方向和表述方式的‘参考’。至于那些具体的行程和隐私信息，全部忽略。”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或趴或靠、疲惫不堪的团队成员：“我们要赢，但要赢得干净。现在，所有人，把新方案的核心逻辑和创意亮点，再给我过一遍！我要确保即使没有任何‘场外信息’，它本身也足够锋利！”

　　上午九点，易驰咨询最大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项目组核心成员分坐长桌两侧，林汐站在前端，正准备开始内部预演。就在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陆景辰带着他的助理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深蓝色暗纹西装，一丝不苟，神情淡漠，仿佛昨夜那个在雨中与她无声对峙、又在她办公室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他的目光掠过林汐，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在预留的主位坐下。

　　“开始吧。”他言简意赅，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林汐的心猛地一沉。他来得如此“及时”，是来看她如何在他提供的“作弊器”下挣扎，还是来验收他“指点”后的成果？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她没有使用花哨的PPT动画，而是直接切入核心，用清晰的逻辑、扎实的数据和几个极具冲击力的创意概念，勾勒出一幅为瑞科量身定制的“品牌涅槃”蓝图。她巧妙地将那份匿名文件中关于托马斯·王喜好的洞察，化作了方案中更具人文关怀和情感共鸣的表述方式，而非直接利用其隐私。

　　整个陈述过程，陆景辰始终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否定。

　　直到林汐讲到最关键的部分——一个融合了东方美学与尖端科技的旗舰用户体验中心构想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赵总陪着一位笑容得体、眼神却锐利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景辰，林经理，没打扰你们吧？”赵总笑着介绍，“这位是智行咨询的周总，刚好过来拜访，听说我们在准备瑞科的项目，很想学习交流一下。”

　　智行咨询！易驰在竞标瑞科项目上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林汐的血液几乎瞬间冷凝。她看到周曼娜的父亲，周鸿生，那双精明的眼睛正状似无意地扫过她身后白板上还未来得及擦掉的关键词和结构图。

　　陆景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站起身，与周鸿生寒暄，语气客气而疏离。

　　周鸿生笑着打哈哈：“哎呀，真是后生可畏啊。景辰，你们易驰的方案听起来很有魄力嘛，看来我们智行要倍感压力了。不过，有些概念，执行起来可要格外小心，弄不好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啊，哈哈。”

　　意有所指的话，像一根毒刺。

　　林汐瞬间明白了。这绝非巧合。周鸿生的突然出现，陆景辰的“恰好”在场，还有那份来历不明的文件……这是一个局？一个让她在竞争对手面前暴露核心思路，进而被质疑、被打击的局？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短暂的“交流”后，周鸿生和赵总离开。会议室里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陆景辰重新坐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林汐脸上，带着审视。

　　“继续。”他语气平淡。

　　林汐却觉得像是被剥光了站在他面前。她强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了剩下的陈述。

　　“整体方向，符合预期。”陆景辰终于开口点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在风险控制和落地细节上，还需要进一步夯实。尤其是知识产权和概念独创性的界定，必须清晰，避免授人以柄。”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陆景辰率先离开，没有再多看林汐一眼。

　　团队成员们面面相觑，既为方案得到了总监的“符合预期”而稍感安慰，又为周鸿生的突然闯入和陆景辰最后那句警告而忧心忡忡。

　　林汐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白板上那些凝聚了团队心血的字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陆景辰的反复无常，周家的虎视眈眈，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沈思睿的微信。昨晚的晚餐，他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倾听，偶尔给出几句关于科技趋势的中肯建议，像一阵和风，暂时吹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她输入：“在忙吗？”又迅速删除。

　　现在，不是依赖任何人的时候。

　　她正准备离开，手机却震动了一下，是沈思睿发来的消息：

　　「昨晚提到的，关于车载AI情感交互的最新专利壁垒分析，我让助理整理了一份摘要，发你邮箱了。或许对你们的‘品牌灵魂’构想有点参考价值。」

　　「另外，小心周家。周曼娜的父亲，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生意人。」

　　林汐看着这条信息，心头百感交集。沈思睿的助攻来得及时而干净，与那份来历不明的匿名文件形成鲜明对比。

　　而就在这时，她的邮箱提示音再次响起。一封来自匿名地址的新邮件，标题只有三个字：

　　「看附件。」

　　她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附件。里面是一段模糊但能分辨出内容的监控录像截图序列，时间戳是七年前，地点是她大学宿舍楼下。画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曼娜）正将一张类似银行卡的东西，递给另一个背对镜头的女生，并附着一张纸条。

　　附件的最后，是一行冰冷的文字：

　　「当年分手短信的发送SIM卡，购于此卡。经手人：宿舍楼管理员刘姨（已退休，现居南通）。」

　　林汐猛地捂住嘴，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雨夜的真相……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而给她发来这致命证据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