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5、暗流

　　“我们走吧，思睿。”林汐那轻柔的、带着一丝刻意依赖的嗓音，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穿透大堂喧嚣的背景音，精准地缠上了陆景辰的耳膜，继而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她对那个叫沈思睿的男人露出浅笑，看着她微微靠近的姿态，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将那抹刺眼的红色裙摆摇曳进茫茫雨幕，最终消失在公司旋转门之外。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像一部被慢放的默片，每一帧都带着清晰的嘲弄，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周曼娜挽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甜腻的声音带着试探在他耳边响起：“景辰，看什么呢？那个女孩……好像是你们公司的项目经理？旁边那位，是星辰科技的沈总吧，他们看起来挺熟的呢。”

　　陆景辰没有回答。他下颌线绷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曼娜识趣地闭上了嘴。他淡漠地收回视线，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所有翻涌的情绪在瞬间被强行压入冰封的湖底，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走吧。”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率先迈开长腿，走向停车场。步伐依旧沉稳，却比平时更快，更决绝，仿佛要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画面彻底甩脱。

　　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行驶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车窗外是流光溢彩却模糊的都市夜景。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迷离的水光。

　　车内，萦绕着周曼娜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她正轻声细语地说着今晚家宴的细节，哪位长辈会来，母亲又准备了哪些他“爱吃”的菜。

　　陆景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疲惫小憩。然而，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林汐那个笑容，那个对着别的男人露出的、带着脆弱与信任的笑容，像一根倒刺，深深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不致命，却持续地传来尖锐的痛楚。

　　七年。

　　他用了七年时间，在华尔街的刀光剑影里搏杀，在总部的权力倾轧中周旋，将自己打磨成如今这副无懈可击的模样，终于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回到这里，回到她身边。

　　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她冷漠的无视，或许是她愤怒的质问，他甚至准备好了承受她所有的恨意。可他唯独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平静地，走向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那个沈思睿……他记得。大学时比他们低一届，一直默默跟在林汐身后的学弟，如今竟是科技圈炙手可热的新贵。所以，在他缺席的这七年里，是这个人，填补了他留下的空白吗？

　　一种陌生的、近乎暴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景辰？”周曼娜似乎察觉到他气息的不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陆景辰缓缓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事。”他看向窗外，语气淡漠地转移了话题，“曼娜，上次让你帮忙查的，关于七年前，我家公司资金链断裂前后，所有异常的资金往来和接触过核心数据的人员名单，有进展了吗？”

　　周曼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陈年旧事，随即笑道：“还在查呢，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很多资料都不全。你怎么突然对这个这么上心？”

　　陆景辰的目光掠过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低沉：“没什么，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一些，关于背叛与牺牲，关于那个雨夜他被迫做出的、让他失去一切的选择，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别的真相。他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才能去解开那个死结，才能……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乞求一个原谅的可能。

　　将周曼娜送回周家宅邸，婉拒了留下用餐的邀请，陆景辰直接让司机开回了公司。

　　顶层办公楼灯火通明，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只剩下零星几个项目组还在加班。他经过二号会议室时，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磨砂玻璃门内透出明亮的光线，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他知道，她就在里面。和他的团队一起，为了那个他亲手设定的、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挑灯夜战。

　　心底某个角落微微松动，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他逼她，用最残酷的方式，是想逼出那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藏在谨慎外壳下的真正的她。他想知道，那个曾经闪耀着不羁光芒的灵魂，是否还在。

　　可他似乎……又一次把她推得更远了。

　　他沉默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上一盏蒂凡尼古董台灯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他解开西装扣子，随意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单一麦芽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城。万家灯火如星辰般铺陈开去，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而他的故事，在七年前那个雨夜，就已经戛然而止。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短信，询问他为何没去周家家宴，字里行间透着不满与试探。他烦躁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当年，父亲公司突遭狙击，资金链瞬间断裂，濒临破产。是周家提出了唯一能解燃眉之急的条件——他与周曼娜订婚，并接受周家的资助，立刻出国深造。作为交换，周家会注资挽救陆氏企业。

　　他至今还记得母亲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样子。记得父亲一夜白头的苍老。他是陆家唯一的儿子，他别无选择。

　　那个雨夜，他约林汐在图书馆楼下，本想告诉她一切，祈求她的等待。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接到了周曼娜突然到来的电话。他不得不先去应付她，却没想到，那短暂的一幕，会被林汐看见。

　　更没想到，在他焦头烂额处理出国事宜、试图寻找机会向林汐解释的那几天，她会收到那条致命的、以他口吻发出的分手短信，然后彻底消失。

　　等他处理好一切，疯了一样找她时，她已经办理了休学，不知所踪。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才辗转查到她也来了上海，进了易驰。

　　所以，他放弃了华尔街优渥的职位，不顾一切地回来了。回到这个有她的城市，回到这个她奋斗的公司。

　　他需要靠近她，哪怕是以这样一种充满敌意的方式。他需要确认她过得好，更需要……查清当年的真相。他隐隐觉得，那条分手短信，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准地切断了他和她之间所有的可能。

　　他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冷冽，“帮我查一个人，星辰科技的沈思睿。重点查他七年前，尤其是大四下学期到毕业那段时间，所有的社会关系和资金往来。”

　　挂断电话，他走到电脑前，调出了瑞科项目的全部后台数据权限。他看到了林汐团队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重新搭建了框架，方向正是他引导的“品牌重塑”，甚至有几个构思的雏形，大胆得让他都为之侧目。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她就该是这样。像一团火，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能顽强地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移动鼠标，将一份加密的、关于瑞科集团亚太区总裁个人偏好及近期行程的详细分析报告，匿名发送到了林汐的项目共享文件夹里。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经过二号会议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林汐清晰而有力的声音，正在部署第二天的工作。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脆弱，只有全然的专注与斗志。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缓缓闭上眼。

　　林汐，你可以恨我，可以投向任何人的怀抱。

　　但在查清真相之前，在我弥补所有亏欠之前，我绝不会放手。

　　这场棋局，由我开始，也必须由我，来决定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