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4、淬火

　　“知道了，曼娜，我马上下来。”

　　陆景辰对着电话那头温和的回应，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压垮了林汐摇摇欲坠的世界。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细微声响，混合着窗外无尽的雨声，奏响一曲名为“荒谬”的悲鸣。

　　周曼娜。家宴。伯母。蟹粉狮子头。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千疮百孔的旧伤里。原来，七年前那场雨夜并非偶然的背叛，而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持续至今的延续。他们已然走入了见家长、共赴家宴的阶段，那他方才那些关于“格局”、“颠覆”、甚至“七年前那个你”的言论，算什么？是对旧日感情的廉价追忆，还是对新一轮征服的自信预告？

　　屈辱、愤怒、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悲凉，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站在这里，聆听着他与正牌女友讨论家常，而她呕心沥血的事业，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可以随意点评的消遣。

　　陆景辰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转向她。在触及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时，他深邃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林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背，下颌线绷紧成一个倔强的弧度。脸上所有崩溃的痕迹被强行抹去，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极致的平静。

　　“陆总的指示我已经收到。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回去工作了。”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不等陆景辰回应，她决然转身，手指握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力一拧，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门外开放式办公区的灯光和细微嘈杂涌了进来，与她身后那片代表着权力与背叛的寂静空间形成鲜明对比。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并将那扇门在身后轻轻带上，隔绝了那个男人可能投来的、任何意味不明的目光。

　　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关上门，落锁。林汐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西裤的布料。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坦然面对任何风雨。可当那个名字，那个声音，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出现，并与陆景辰的生活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时，她才发现，那些曾经的伤痛从未愈合，只是结成了一道丑陋的、一触即痛的疤痕。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哽咽发痛。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中，模糊而冰冷，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她不能倒下。

　　绝对，不能倒在陆景辰和周曼娜面前。

　　她深吸几口气，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狼狈的脸，眼眶红肿，妆容斑驳。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拍打脸颊，刺骨的寒意让她混乱的大脑逐渐清醒。她仔细地补好妆，用厚重的粉底掩盖哭过的痕迹，重新涂上那抹象征专业与距离的正红色口红。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镜子里的人，除了眼底残留的一丝微不可察的红血丝，已然恢复了那个冷静、干练的林经理形象。

　　她拉开门，走向二号会议室。推开门的那一刻，里面正在低声讨论、愁云惨淡的团队成员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担忧和探寻。

　　林汐走到会议桌主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沉静而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各位，”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室内的低迷，“刚才，我和陆总进行了初步沟通。”

　　她略去了所有个人情绪和不堪的细节，直接将陆景辰提供的核心信息——瑞科集团真正的需求是“品牌重塑”而非“成本优化”，以及那份内部简报的关键内容——提炼出来，传达给团队。

　　“所以，我们之前的方向确实存在偏差。”她话锋一转，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而是将危机转化为契机，“但这不代表我们三个月的努力白费了。我们积累了大量的市场数据、客户访谈和供应链分析，这些都是我们构建新方案的坚实基础。”

　　她打开投影，快速在白板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品牌灵魂”、“价值重塑”、“高端定位”。

　　“时间，只有五天。任务，是推翻重来，做一份能让瑞科亚太总裁眼前一亮的、颠覆性的方案。”她环视众人，看到他们眼中的震惊和畏难，语气愈发坚定，“我知道这很难，近乎不可能。但现在，抱怨和退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点开电脑，调出之前被否决的几个大胆构思：“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但因为风险过高而放弃的‘场景化生态服务’和‘跨界艺术联名’的概念吗？现在，是时候把它们从故纸堆里翻出来了！”

　　她的自信和专业迅速感染了团队。原本低落的士气开始回升，成员们的眼神重新燃起了斗志。会议室内，键盘敲击声、激烈的讨论声、白板笔书写的沙沙声再次响起，仿佛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役，已经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林汐置身其中，大脑高速运转，不断提出构想，又不断推翻，精准地引导着讨论的方向。她将自己所有的痛苦、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此刻近乎燃烧的工作热情。只有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战斗，她才能暂时忘记那噬心的屈辱，才能向陆景辰证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林汐，都不是他可以轻看和玩弄的对象。

　　就在项目组争分夺秒之际，林汐办公室的座机响了起来。她示意会议继续，快步回到办公室接起。

　　“林经理吗？我是前台Susan。”电话那头传来前台接待甜美的声音，“有一位沈思睿先生在一楼大堂等您，他说和您约好了。”

　　沈思睿？

　　林汐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上周确实答应了这位老同学兼创业新贵的晚餐邀约，目的是探讨其公司星辰科技与易驰未来合作的可能性。只是今天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她完全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她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会议室里热火朝天的团队，略一沉吟。

　　“好的，Susan，请转告沈先生稍等片刻，我马上下来。”

　　她需要透口气。更需要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片令人窒息战场的安全区。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林汐对着光可鉴人的梯壁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自己看不出任何异常。

　　电梯门在一楼“叮”一声打开。她刚迈步走出，就看到休息区沙发上，一道温润如玉的身影站了起来。

　　沈思睿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绒衫和休闲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与这栋冰冷写字楼的精英氛围格格不入，却又自带一种令人心安的气场。

　　“林汐。”他迎上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丝极力隐藏的疲惫，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温和地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这恰到好处的关怀，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林汐辛苦筑起的堤坝。她鼻尖一酸，几乎要再次落泪。

　　就在这时，另一部高管专用电梯的门也打开了。

　　陆景辰和周曼娜并肩走了出来。周曼娜亲昵地挽着陆景辰的手臂，一身当季高定，妆容精致，笑靥如花，正仰头对他说着什么。陆景辰神情淡漠，目光却在不经意扫过大堂时，猛地定格在了林汐和沈思睿的身上。

　　他的脚步顿住，深邃的眼底，瞬间风起云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陆景辰的目光，如同冰锥，带着审视、不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牢牢锁在沈思睿那只下意识虚扶在林汐后背、以示关切的手上。

　　林汐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的重量和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在陆景辰的注视下，非但没有避开沈思睿，反而向前微微一步，拉近了与沈思睿的距离，仰起脸，对他露出了一个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带着些许脆弱和依赖的浅笑。

　　“没什么，只是有点饿了。”她的声音轻柔，与方才在会议室的雷厉风行判若两人，“我们走吧，思睿。”

　　陆景辰，你有你的家宴。

　　我也有我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