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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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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执着地亮着,那个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号码,像一枚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间搅乱了林汐好不容易重建的平静。窗外的雷声滚滚而来,衬得室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手机震动发出的“嗡嗡”声,摩擦着人的神经末梢。
他凭什么打电话来?在那样一场毫不留情的否定之后,是用这个旧号码来提醒她不忘旧日狼狈,还是作为胜利者的追加嘲讽?
林汐的指尖冰凉,悬在接听键上方,一丝难以自抑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七年了,这个号码她曾无数次在深夜试图拨打,又在最后一刻放弃。它代表着一段被彻底斩断的过去,一个她不愿再回首的雨夜。
接,还是不接?
理智在尖叫,警告她这通电话只会带来更多的羞辱和混乱。但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或许是残留的不甘,或许是想要直面风暴的执拗——驱使着她的手指,最终划开了接听键。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沉默地等待着。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一声极轻微的呼气声,仿佛对方也屏息等待着,然后,是陆景辰那把经过岁月沉淀,愈发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电波,清晰地撞入她的耳膜。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于刚才会议上那场“暴行”的解释。语气是纯粹的命令式,理所当然,仿佛她依然是七年前那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女孩。
林汐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猛地绷紧到了极致。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慵懒地靠在那张昂贵的办公椅里,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厌恶的从容。
“陆总,”她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如果是关于瑞科项目的新方向,我认为在邮件中沟通,或者由我的直属上级赵总传达,会更符合公司的汇报流程,也更能节省您宝贵的时间。”
她刻意搬出流程和赵总,试图在这无声的交锋中,筑起一道职业的壁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她所有防备的穿透力。
“林经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防上,“现在,讨论你项目去留的决策权在我手里。我想,关于如何‘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应该由我来定义。五分钟,我要看到你站在我面前。”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反驳的余地。
林汐握着已然断线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窗外,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玻璃窗,像是为她内心沸腾的情绪擂鼓助威。
他成功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此刻拥有的绝对权力,也轻易地撕碎了她试图维持的表面和平。
五分钟后,林汐站在了总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身后这片开放式办公区所带来的、属于现代职场的秩序感,然后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他淡漠的声音。
推开门,首先闯入感官的是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冽松木香,与他当年惯用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皂角香截然不同。办公室宽敞得近乎空旷,极简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笼罩在雨幕中的灰蒙城市,仿佛将所有的喧嚣与情绪都隔绝在外。
陆景辰没有坐在办公桌后。他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峭。窗外变幻的天光在他深色的西装上投下流动的暗影,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林汐停在距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语气疏离:“陆总,我来了。”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砂茶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从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她紧抿的唇线,最后对上她那双写满戒备的杏眼。
“关上门。”他说。
林汐依言转身关上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这个动作让她觉得有些窒息,仿佛主动走进了一个由他掌控的囚笼。
“坐。”他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自己则踱步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姿态优雅地坐下,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
林汐没有动,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士兵。“陆总,有什么指示请直说。我的团队还在会议室等着。”
陆景辰抬眸看她,眼底深邃,看不出情绪。“瑞科的项目,你原本的核心策略,是主打‘本土化定制服务’和‘成本优化’,对吧?”
“是。”林汐回答,心脏微微收紧,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抛出什么犀利的评判。
“思路没错,但格局太小。”他身体前倾,双臂交叠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性的谈判姿态,“瑞科作为德系老牌巨头,这次进军亚洲市场,最看重的不是省那百分之几的成本,也不是简单的本地适配。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们在中国市场,乃至整个亚太区,**重新定义高端电动车品牌形象**的伙伴。”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精准有力,像手术刀一样剖开问题的核心。
林汐微微一怔。这个观点,与她团队内部一些激进派成员的初步构想不谋而合,但因为在数据和风险评估上过于大胆,在前期就被她谨慎地否决了。他是怎么……难道仅仅通过刚才那份报告就看出来了?
“您凭什么这么认为?”她忍不住反问,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质疑。
陆景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手边拿起一份薄薄的、看起来像是内部简报的文件,推到桌子另一端。“这是瑞科集团全球CEO上个月在慕尼黑内部峰会上的非公开讲话摘要。里面三次提到‘品牌灵魂’和‘价值重塑’,对于成本和供应链,只提及需要‘具备竞争力’。”
林汐上前一步,拿起那份文件快速浏览。上面的信息确实印证了他的说法,而且一些措辞极为犀利,直指瑞科目前在创新和品牌形象上的疲软。这份简报的层级,显然不是她这个级别能够接触到的。
“您给我看这个……”她抬起眼,心中疑窦丛生。他否决了她的方案,却又给她看如此核心的情报,这前后矛盾的行为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要你做的,不是修补补。”陆景辰的目光锐利如鹰,牢牢锁住她,“而是颠覆。用五天时间,做出一份能够打动瑞科亚太总裁,让他看到易驰不仅仅能帮他们‘落地’,更能帮他们‘飞天’的方案。这,才是公司志在必得的底气。”
他顿了顿,看着她眼中闪过的震惊与思索,语气忽然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林汐,收起你那些四平八稳、规避风险的职场生存法则。我要看到的,是七年前那个在校园创业大赛上,敢对着评委拍桌子,说‘我的方案就是未来’的那个你。”
“七年前”……“校园创业大赛”……
这几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个意气风发的下午,那个不顾一切捍卫自己梦想构想的自己……那些早已被现实磨平的棱角,此刻被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提起,带着一种残忍的精准,狠狠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也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他竟然……还记得?
一股混杂着酸楚、愤怒和巨大荒谬感的情绪冲上她的头顶。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亲手摧毁了那个“敢拍桌子”的女孩之后,又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要求她变回去?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他,当年那个雨夜,当年那条短信,到底算什么?!
然而,就在她情绪即将决堤的瞬间,陆景辰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按下了免提键。
一个娇柔而干练的女声立刻在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景辰,还在忙吗?我已经到楼下了。伯母特意叮嘱我,今晚的家宴可不能迟到,她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这个声音……林汐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虽然经过了七年时光的打磨,但她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正是当年那个在雨夜中,亲昵地吻上陆景辰脸颊的女孩!
电话那头的女人,和陆景辰……还有家宴?
所以,当年那并非误会,而是他们一直走到了现在?
那他此刻对她工作的“指点”,又算什么?胜利者对失败者廉价的施舍,还是更恶劣的戏弄?
林汐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窗外冰冷的雨声仿佛直接灌入了她的心脏。
陆景辰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庞和眼底碎裂的光芒,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对着电话,用一种林汐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语气应道:
“知道了,曼娜,我马上下来。”
曼娜。周曼娜。
那个当年就如同阴影般笼罩在她和陆景辰之间的名字,原来,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