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2、错位

　　“理由就是……我不满意。”

　　陆景辰的话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汐的耳膜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三个月的日夜奋战，无数个加班到凌晨的灯火，团队所有人的心血，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被全盘否定。

　　掌心的刺痛感愈发清晰，那是她指甲嵌入皮肉的结果。她强迫自己迎上陆景辰的目光，那双曾盛满少年炽热的桃花眼，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他在等她失态，等她质问，等她像七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一样，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黏稠的空气胶着，拉长成一场无声的角力。

　　林汐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中央空调送出的、毫无人情味的冷风，灌入肺腑，却奇异地让她翻涌的气血平复下来。她脸上最后一丝波动的情绪被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她伸出手，动作缓慢却稳定地将桌面的激光笔收回，那“咔哒”的合拢声，清脆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的，陆总。”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刚才被全盘否定的并非她的项目，“我会根据您‘不满意’的这个方向，重新组织团队进行研讨。请问，您对于新的策略方向，是否有具体的指示，或者时间要求？”

　　她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委屈。她只是用一种纯粹公事公办的态度，将问题像一个皮球，精准地、不卑不亢地踢了回去。

　　这下，轮到陆景辰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冽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职业性的疏离，仿佛他只是一个难以取悦的普通上司。这种彻底的、划清界限的姿态，比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他觉得……刺眼。

　　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椅背，姿态看似放松，但交叠的修长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点着。

　　“具体指示？”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林经理是项目直接负责人，对市场和瑞科的了解应该远胜于我这个空降兵。方向，需要你自己去找。时间嘛……”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瑞科集团的亚太区总裁下周三抵沪考察，我希望在那之前，能看到一份至少能让我‘愿意翻开看一眼’的新方案。”

　　下周三？满座再次响起压抑的哗然。今天已经是周五，满打满算，只剩下五个工作日。这意味着，整个团队需要在这五天里，推翻重来，完成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林汐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明白了，陆总。我们会尽全力。”

　　“不是尽力，”陆景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必须。这个项目，公司志在必得。我不希望因为前期工作的任何‘瑕疵’，影响到最终的竞标结果。散会。”

　　他率先站起身，没有再看林汐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需在意的执行者。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场，径直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满室心思各异的众人和一片无形的狼藉。

　　同事们陆续起身，投向林汐的目光复杂，有人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低声安慰一句“林经理，别太有压力”，便匆匆离开。谁都看得出来，新来的战略总监，这位年仅二十九岁便已在总部声名鹊起的狠角色，第一把火，就烧得如此不留情面，而且是精准地烧向了公司里最有能力的项目经理之一。

　　林汐独自坐在原处，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城市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挺得笔直的背脊，终于微微松懈下来，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攀上她的眉梢。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的桌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无声交锋的硝烟味。七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坦然面对任何来自他的风雨。可当真正交锋来临，她才发现，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情绪，并未消失，只是凝固成了更坚硬的内核，稍一触碰，便是钻心的疼。

　　“我不满意。”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那种掌控一切、随意评判她人生的姿态，都和七年前那个雨夜如此相似，却又更加冷酷。

　　那是大四毕业前夕，上海罕见的暴雨天气。雨水像是从天幕倾倒下来，砸在图书馆的玻璃穹顶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轰鸣。

　　她抱着刚刚完成的、倾注了两人无数心血的“星宸”创业计划书，雀跃地跑到他宿舍楼下，想给他一个惊喜。那是他们名字的谐音，是他们共同描绘的未来蓝图。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宿舍楼下，昏黄的路灯被雨幕切割得模糊不清，陆景辰正为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陌生女孩撑着伞。雨伞大幅度地倾斜向女孩那边，他的半边肩膀都已湿透。女孩仰着头，笑着对他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他，微微侧头听着，侧脸线条在雨夜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林汐的脚步钉在原地，怀里的计划书被雨水打湿的边缘开始变得绵软。

　　然后，她看见陆景辰似乎点了点头，那个女孩突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脸上，身上，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只知道手机屏幕亮起，收到了他那条简短的、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短信：

　　“我们分手吧林汐忘了我”

　　没有解释，没有余地。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青春幻想和关于未来的全部笃定。她试图打电话，关机。去找他，他的室友只说他搬走了。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带着那个雨夜的背叛和那句冰冷的判决，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林经理？”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将林汐从冰冷的回忆里拉扯出来。是她团队里的助理顾问，张薇，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您没事吧？陆总他……这也太……”

　　林汐猛地回过神，迅速将眼底那一丝水汽逼退，重新构筑起冷静专业的外壳。“我没事。”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电脑和资料，“通知项目组所有人，十五分钟后，二号会议室开会。另外，把瑞科集团过去五年所有的公开财报、行业分析报告，以及他们竞争对手的最新动向，全部整理出来，发到我邮箱。”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可是林经理，只有五天时间，这根本是不可……”

　　“没有不可能的任务。”林汐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只有做不到的人。如果连尝试都不做就直接认输，那才是真正的‘瑕疵’。去通知吧。”

　　张薇被她的气势慑住，连忙点头：“好，好的，我马上去！”

　　看着张薇匆匆离去的背影，林汐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向门口。她的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坚定而规律的声响。

　　路过总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时，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去。

　　陆景辰，你想看我狼狈，想看我认输？

　　七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那个只能在雨夜里无助哭泣的女孩。

　　这场你强行开启的棋局，既然开始了，就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我会让你看看，如今的我，有没有资格坐在你的对面，和你对弈。

　　她走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在这几乎为零的时间里，找到破局的关键。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她未曾储存，却一眼就认出的号码——那是陆景辰七年前用的号码。他居然……还在用？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窗外，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阴沉的天际，短暂的寂静后，是滚滚而来的闷雷声。

　　他打来电话，是想继续羞辱，还是……别有目的？

作者有话说

　　[加油][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