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凛音阙

1、对手

　　会议室里，落地窗外金融街的繁华成了无声背景板。林汐按下激光笔的最后一个按键，将PPT定格在结论页，那干净利落的“项目可行性报告”标题下，是她带领团队鏖战三个月的心血。

　　“以上就是关于瑞科集团新能源车项目入驻的全部前期研判与方案陈述。”

　　她嗓音清冽，如同窗外秋雨初歇后的空气，目光平稳地扫过在座的各位高管，收获了或赞许或钦佩的视线。然而，她的视线最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长桌主位——那个自会议开始就空着的、烫金名牌写着“陆景辰”的位置上。

　　陆景辰。

　　心底最深处那根尘封七年的弦，几不可察地发出一声嗡鸣。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多年的石子，终究要打破她辛苦维系的所有平静。

　　“林经理的准备，看起来很充分。”

　　一个低沉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男声，毫无预兆地自门口响起。

　　那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她记忆的锁孔，粗暴地拧开了一段她以为早已被封存的时光。

　　林汐背脊瞬间僵直，握着激光笔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皮鞋踏在地毯上的声音闷而沉，一步步，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男人身影修长挺拔，一套深灰色意式剪裁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没看任何人，径自走到主位坐下，随手将那个碍眼的名牌拨到一边，双手交叠置于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然后，他抬起眼。

　　那双曾让她沉溺、如今却淬着商场冷厉的桃花眼，带着毫不掩饰的、猎人审视猎物般的玩味，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施了魔法，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张扬，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迫人的气场。

　　“但是，”陆景辰唇角微勾，那弧度凉薄又倨傲，像是在欣赏她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强作镇定的眼神，“核心策略，全部推倒重来。”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风声和几声压抑的抽气。所有目光在陆景辰和林汐之间来回逡巡，惊讶、探究、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无声中交织。

　　林汐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七年，两千多个日夜，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面对任何风雨。可当这个男人再次出现，只用轻飘飘一句话，就几乎要将她筑起的堡垒击碎。

　　她强迫自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重新冷静下来。她迎上他那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陆总，理由？”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张长长的、象征着职级与权力的会议桌，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理由就是……”他顿了顿，欣赏着她眼中竭力掩藏的波澜，慢条斯理地给出了最终判决，“我不满意。”

　　“我不满意。”

　　四个字，轻蔑，独断，不容置疑。

　　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她脑中炸开。过往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尖锐的耳鸣汹涌而来——校园梧桐树下他带着笑意的承诺，毕业前夕那场冰冷刺骨的大雨，那条宣告终结的短信……所有的苦涩与不甘，在此刻被这熟悉的、掌控一切的语气彻底点燃。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让她爱到骨子里，也恨到辗转难眠的男人，如今以顶头上司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否定了她全部的努力。

　　陆景辰。她的初恋，她青春里最绚烂的烟火与最彻底的灾难，如今，成了她职业生涯的关键裁决者。

　　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硝烟。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林汐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指尖还残留着激光笔的余温。她将激光笔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脸上所有细微的波动已被彻底抚平，只剩下一片职业化的、冰冷的平静。

　　这盘棋，看来是非下不可了。

　　而且，第一步，他就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