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枫雪》慕容侠

3、暗影篇（上）

　　枫雪楼,一如往常的宁静寂然.守卫的弟子们,脸上不带一丝神情,像雕塑一样伫立着,任由密密的雨打湿全身.
　　大门内的高亭里,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青衣少年,从清晨就默默地眺望着远方,一步也未曾移动.他的左臂上,绣着一个俊秀的＂冰"字，在细雨中闪动着淡淡的光华．
　　不时被风吹入的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湿润的青丝贴在脸上，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只是一直望着路口，沉吟不语．那对澈黑的眸子，愈加的深邃，双拳紧紧攥起，指甲都快陷入了肉中．
　　怎么会？栖夜这一去就是七天，为何还不回来？一个小小的银枪门掌门，竟然会这样棘手么？以他的身手，难道会是中了暗算么？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想到此处，面色凝重的少年猛地一甩头，这才发现身体已然有些僵硬了，抚摸着左臂上的＂冰＂字，他心中一片凄然．六年了，弹指一挥间．栖夜，如果当日我没有遇到你，我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恍惚之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身边的尸体慢慢地腐烂着，即将死去的人排泄出体内剩余的污物．那种混合的腥臭气味，好像至今仍残留在他的身上，挥散不去．
　　＂小五，出来见客了！＂
　　＂小五，别给老娘装死，快给我出来！＂
　　该死！又想这些做什么？冰雨堂堂主深吸口气，再次望向了路口，这一次，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出去执行任务七天未归的人――厉风堂堂主栖夜．
　　＂栖夜！＂
　　暗影望着从路口奔回的那匹栖夜心爱的＂闪电＂，和马背上伏着的黑色人影，大声疾呼．同时，心中剧烈地狂跳，脑子里一片空白，记忆中的腐臭气息，带着逼人的寒意，将他瞬间包围．
　　栖夜．．．．．．死了么？
　　＂快来人，堂主回来了！＂守卫的弟子们发现了栖夜，围到了马前，都呆住了．在他们看来，厉风堂的堂主冷酷嗜杀，武功卓绝，绝不可能会输．可是今天，居然伏在马背上，被驮了回来，这是真的么？
　　＂栖夜！＂暗影从亭子里一跃而下，踉跄着冲到了马前，颤声道：＂栖夜，你．．．．．．你怎么了？＂
　　＂血，是血！＂震惊中的一个弟子失声大叫，原来栖夜的右臂，正在不断地向下滴着血．
　　＂血？血？＂暗影望着马儿背上被鲜血染后的鬃毛，和从路口蜿蜒而来的斑驳血迹，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喃喃着步步后退，＂血．．．．．．＂
　　这是．．．．．．血的味道？栖夜他．．．．．．真的死了么？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此时，闻讯赶来的玄霜堂堂主楚天，忙将栖夜扶下了马，伸手点了他臂上的穴道，＂栖夜，你醒醒！＂
　　暗影一眼便望见了栖夜右肩的伤口，心中一阵剧痛，好深的伤，是谁？是谁伤了他？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楚天抱起面色苍白的栖夜，大喝：＂快拿伞来，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还有你，暗影，别傻站着，快来帮忙！＂
　　暗影一震，是啊，栖夜不会死的，绝不会的！望着雨中虚弱的男子，他在心中坚定地想着：我绝不让你死！
　　此时，众弟子撑起了数把伞，遮住了三人头上的雨水．暗影从怀中掏出个药丸，想放入栖夜的嘴中，可是伤重的他却颤栗着紧闭牙关．暗影双眉一轩，将药丸塞入自己嘴里，另一手点中栖夜颈间的穴道．
　　下一刻，在楚天和众多弟子面前，这个平素沉默寡言，冷漠独行的堂主，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瞪目结舌的事情．
　　在冷风密雨中，在众人的注视下，暗影托起了栖夜苍白湿润的脸庞，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微微张开的嘴，灵巧的舌也同时将续命的九转丹送入了栖夜口中．
　　一旁，剑眉星目的楚天和众弟子一样，错愕地呆住了．风雨中的这一幕，诡异却美丽．一个是浴血昏迷的黑衣男子，脸色苍白却俊朗不凡．另一个是浑身湿透的青衣少年，俊美标致的脸上，透露着决绝慑人的气息．
　　飘零的风雨中，他们的嘴唇，紧紧贴在了一起．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一刻，都将镌刻在他们心中，永远无法抹去．
　　楚天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暗影用气息缓缓将九转丹送入了伤重男子的腹中，唇上传来的温热感觉，使他心跳如雷．栖夜，你一定要活着，求你，求你了！
　　然后，栖夜被众人送回厉风堂，枫雪楼中的神医江浚，为他处理伤口，切脉诊治．门外，暗影焦灼地踱来踱去，楚天轻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好了，你再转下去，连我也要晕了．＂
　　暗影转过身，开始自言自语，＂楚天，你说他会没事吧？江浚的医术那么高，一定没问题的吧？＂
　　楚天眉毛一挑，富含深意地笑了，＂呵呵，有你刚才那颗九转丹，他就是死了，也能还阳的，对不对？＂
　　暗影大震，猛地垂下了头，不好，刚才只想着让栖夜吃下药，全被他们看到了．＂我．．．．．．我．．．．．．＂
　　＂别我啊我的了．＂楚天窃笑着阻止他的支支吾吾，＂你是为了救人嘛，很正常，很正常．＂
　　＂我？＂暗影本就不善言谈，这一下被楚天说中痛处，又不知如何辩解，急得红了脸．
　　楚天正要再挪揄一番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弟子们的招呼声，＂楼主．＂
　　他来了？楚天登时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背脊，只是听到这个称呼，已使他感到无尽的寒意了．＂楼主．＂
　　暗影急忙低下头，躬身道：＂楼主．＂
　　一袭纯白衣衫的苏砚枫，依旧神情淡漠，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激起他心中的波澜．＂他怎样了？＂
　　＂禀楼主，江神医还在诊治．＂楚天恭敬地答道．
　　此时，门被推开，江浚慢步而出，暗影焦急地迎了上去，＂江神医，栖夜他没事了吧？＂
　　一旁的苏砚枫和楚天均是一愣，两人的目光交错之际，楚天慌忙地垂下了头。
　　神医江浚十分清瘦，一袭飘逸的白衣，年纪与苏砚枫相仿，他淡淡一笑，“只是外伤，失血颇多，好在有九转丹及时服下，已无大碍，调理数日便可。”
　　暗影大喜，长长吁了口气，感觉身旁的苏砚枫沉吟不语，抬起头，正遇上那双冰冷犀利的眸子，心中陡然一震。
　　糟了，楼主会不会因为我给栖夜服了九转丹而生气，会不会得知了刚刚我喂药的事情，而责罚我呢？
　　不料，苏砚枫只是对江浚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了。楚天拉住江浚询问栖夜的伤情。暗影心里一宽，快步走入了房内，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栖夜平躺在床上，右肩右臂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脸色已不再苍白，只是依旧阖着双眼。
　　“栖夜？”暗影停在床边，低声呼唤。
　　榻上的俊朗男子微微一颤，睁开了双眼，眸子里满是笑意，“暗影，你来了？”
　　后者却怒气冲冲地扑了上来，“你说，你怎么能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区区一个小掌门，为何你坚持要亲自动手？他的武功如此厉害么？你的劈风剑，也会输么？”
　　栖夜坐起身，淡淡微笑，刚毅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柔和。“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听说，幸好在大门口你给我喂了药，不然，我就没命了。”
　　喂药？一提起这件事，暗影立即住了嘴，转过了头，“那……那没什么，总不能……不管你吧？”
　　惨了，栖夜难道已经知道了我那样给他喂药的事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回答？
　　榻上的栖夜显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道，“对了，给你看这个。”
　　暗影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地一抬头，一团雪白充斥了他的视线。紧接着，是一双澈黑的水润眼珠，深深凝视着自己。
　　这团毛茸茸的，是什么？
　　暗影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居然又伸出了一个湿湿的东西，狠狠地舔上了他的嘴唇。
　　“啊！”暗影大震，捂着嘴惊跳起来，“这……这是什么？”
　　“哈哈哈……”栖夜大笑，左手把雪白的小狗抱到自己怀里，盯着它得意地道，“我就说你会成功的，哈哈，那家伙一定躲不过的，对不对？就像你第一次偷袭我一样，哈哈哈……”笑着笑着，他突然停住了，因为大笑已经牵动了伤口。
　　暗影冲上来扶住了他，焦灼地道，“怎么了？你不能乱动啊！“
　　栖夜轻咳着抬起头，“没事的。”他眼眸中的醉人温柔，竟使得面前的暗影，痴痴地怔住了。
　　栖夜，请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
　　“这次受伤，就是为了这个小东西，为了救它，我才被黄义山的银□□中的。因为，它长得太像小白了，太像了！”栖夜望着手中的小狗，爱怜地说，“你也叫小白，好不好？”
　　白色的小狗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居然点头叫了两声。栖夜微笑着，心中却隐隐烧痛起来。
　　姐姐，不，雪，你可还记得小白么?当初我们一起养的那只小狗，你还记得么？也许，你早已忘记了吧？
　　暗影凝视着他，狐疑地道：“栖夜，你在想什么？”
　　“我……出去的这七天，副楼主，可曾出来过么？”栖夜沉吟了半晌，终于低声道。
　　暗影心中陡然间大恸，站起身，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她不会出来了，永远都不会出来了！”说完，冰雨堂的堂主推开门，铁青着脸跑了出去。
　　屋内，栖夜叹息着低语，“永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