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和风暖阳》叶听梧

4、张一鸣的入住

　　回到肾内科病区，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咖啡香的气味。兰亦心摘下蓝色的外科口罩，深深吸了一口相对清新的空气，然后将听诊器从脖子上取下，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金属听筒和木质桌面撞击的声音。

　　她一边整理着病历夹，一边对旁边的实习生小周交待道：“小周，一会儿急诊那边会转上来一个肾结石伴急性感染的患者，等护士把患者信息录入系统后，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 说完，她低头快速翻阅起了最上面几份需要处理的病历。

　　十五分钟后，护士站打来电话通知新患者已安置妥当。兰亦心带着略显紧张的小周，走向35床所在的病房。推开病房门，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床号牌，然后落在靠窗那张病床上靠坐的男人身上。

　　她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眼中骤然迸发出的惊喜与难以置信的目光，职业本能让她迅速收敛了所有个人情绪。她走到床尾，站定，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对待任何一位普通患者一样公事公办地开口：“张先生，您好。现在我需要详细询问一下您的病史和一些基本信息，这是建立病历、系统了解您病情以及制定后续治疗方案的必要步骤。”她的语气平淡而冷静。

　　兰亦心正欲按照惯例开始询问，忽然听到病床上的张一鸣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些许沙哑和不确定：“亦心？真的是你！我是张一鸣啊！你还……你还记得我吗？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还能再见到你。”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兰亦心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似乎在确认这并非幻觉。兰亦心握着病历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眼前之人真的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普通患者。

　　她微微蹙眉，语气淡然而疏离地纠正道：“张先生，这里是医院，请称呼我兰医生。现在，我是您的主治医生，负责您的诊疗工作。请您配合我的问诊，这关系到对您病情的准确判断。”她的目光冷静地迎上张一鸣的注视，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流露。

　　张一鸣眸中那因意外重逢而燃起的亮光，在兰亦心这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回应下，倏地暗了下来，就像夜空中骤然被浓云遮蔽的星星。他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感填满，原本以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或许能带来一丝旧日温暖的涟漪，没想到兰亦心如此决绝地将过去与现实彻底隔绝。

　　他看着兰亦心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想要诉说这些年的寻找与惦念，却又在对方那堵无形的墙面前，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小周，”兰亦心不再看他，转而向身边的实习生示意，“你来负责问诊，按照规范流程来，我听着。” 她向后退了半步，双手交叉自然地放在身前白大褂的下摆处，目光在小周和张一鸣之间冷静地流转，完全进入了带教老师的状态。实习生小周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拿出笔记本，开始从最基本的信息问起：“您好，张先生，请问您的姓名是？”

　　“张一鸣。”

　　“年龄？”

　　“30岁。”

　　“民族？”

　　“汉族。”

　　“学历？”

　　“硕士。”

　　“婚姻状况？”

　　当听到张一鸣清晰地回答“未婚”时，站在一旁的兰亦心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安静坐在床旁椅子上、那位气质优雅的女生，随即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来，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陪护人员的存在。她的心里忍不住掠过一丝猜测：这个女生是他的女朋友，还是同事？但专业的素养让她立刻将这些无关诊疗的杂念抛诸脑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小周的问诊内容上，不时地进行适当补充。

　　仔细问完现病史、既往史、个人史、过敏史等，并完成必要的体格检查后，兰亦心综合情况，给出了初步诊疗方案：“张先生，之前在急诊科的时候就跟您沟通过了，您目前的情况是右肾结石伴急性肾盂肾炎。我现在去开医嘱，护士一会儿就会来给您输液。因为肾盂肾炎是深部组织感染，抗感染的治疗疗程会比较长，需要足量足疗程用药。同时，我也会给您用一些缓解肾绞痛和退烧的药物。明天我会请泌尿外科的医生过来会诊，评估结石的情况。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等急性感染控制住之后，会转去泌尿外科处理结石问题。夜里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按呼叫铃。” 她的语气专业、冷静，条理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色彩，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标准的医疗流程。

　　兰亦心交待完毕，正准备转身离开病房，却被张一鸣叫住。“兰医生，”他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但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情绪，“谢谢你。麻烦你了。” 他看着兰亦心纤细而挺直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无奈，或许，也有一丝对于未来可能的、微弱的期待。

　　兰亦心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公式化地回答：“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没有因为张一鸣这句迟来的、似乎蕴含着更多含义的感谢而产生丝毫波动。说完，她便快步走出了病房，白色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夜里，兰亦心在处理完一个因高血压导致头痛的患者，以及另一个血钾危急值需要紧急降钾处理的病人后，终于得到片刻喘息。她独自坐在医生办公室靠窗的位子上，望着窗外京市漆黑的、缀着零星灯火的夜空，内心努力维持着一潭静水般的平静。她告诉自己，过去的早已过去，如同翻过的书页，现在的她，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工作和需要她负责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