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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病床间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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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兰亦心像往常一样,带领着她的实习生开始例行的晨间查房。她穿梭在各个病床之间,白大褂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每到一处,她都会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温和而令人安心的笑容,仔细询问患者的感受,查看监护仪数据,耐心解答患者和家属的疑问。
当她来到张一鸣旁边的那张病床时,这里躺着一位姓李的中年男性患者,诊断为肾病综合征。看到兰亦心走来,李叔急忙撑着坐起身来,脸上带着期盼。兰亦心微笑着问道:“李叔,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水肿感觉好些了吗?”
李叔脸上立刻堆满了感激的笑容,连连点头:“兰医生,我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感觉精神头越来越足了,身上这肿啊,也消下去不少,你看我这脚踝,都能看出脚脖子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病情好转的喜悦和对兰医生由衷的感激。
兰亦心仔细查看了他的双腿,又看了看最新的化验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李叔,您恢复得确实不错,水肿基本消退了,24小时尿蛋白定量也从入院时的6克降到了现在的1克以下,效果显著。明天就可以安排您出院了。”
她转头对身旁认真记录的实习生小周吩咐道:“小周,明天记得给李叔办理出院手续,出院记录上要写清楚出院带药的用法、用量,复查的时间,以及饮食注意事项,特别是低盐优质蛋白饮食的重要性,一定要强调清楚。”
李叔闻言大喜过望,双手激动地握在一起,声音都有些颤抖:“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兰医生!您这真是救了我的命啊!我家老婆子昨天还说,我跟刚住院那会儿比简直像换了个人,那时候整个人肿得发亮,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现在总算有点人样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兰亦心的目光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和信赖。
兰亦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真诚:“李叔,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看到您一天天好起来,就是对我工作最好的肯定和鼓励。您能恢复得这么好,也离不开婶子这些天对您的精心照顾和陪伴,家人的支持非常重要。”
此时,站在一旁自己病床边的张一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兰亦心忙碌而专注的身影,看着她与李叔夫妇亲切自然地对话,那专业中带着温暖的样子,让他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弯了起来。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遥远的大学时代。那时候的兰亦心,对不熟悉的人总带着点淡淡的清冷,就像初春枝头的玉兰花,安静而有距离感。但一旦熟悉起来,她的笑容却总是那么干净、有感染力,如同春日暖阳,能轻易驱散人心中的阴霾。
如今,这份温暖似乎更多地给予了她的患者。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美好回忆的丝丝甜意,也有面对如今这么专业成熟的她,却又难以靠近所产生的紧张与无措。
兰亦心细致地交待完李叔的出院事宜后,转而走向张一鸣的病床。她脸上那种面对普通患者时的亲切笑容自然而然地收敛起来,恢复了对待他时特有的平静表情,平淡地问道:“35床,张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体温还高吗?腰痛有没有缓解?”张一鸣连忙收敛心神,认真地回答:“今天感觉好一些了,早上护士量体温是38.1度,比昨天晚上降了不少。腰虽然还有点胀痛,但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嗯,我看了护士交班记录和体温单,体温确实呈下降趋势,这是个好现象。血尿的情况呢?肉眼看起来颜色有变化吗?”兰亦心一边翻看着挂在床尾的病历板,一边询问。
“颜色变浅了一些,没昨天那么红了,像是淡茶水色。”张一鸣如实描述。
“很好。这说明抗感染治疗是有效的。但肾盂肾炎的治疗必须彻底,抗生素至少还需要连续使用一周,到时候我们会再复查尿常规和血象,根据结果决定是否要延长疗程。这段时间,饮食一定要清淡,避免辛辣刺激,多喝水,每天保证2000毫升以上的尿量,有利于冲刷尿道。可以适当下床在病房里走走,避免一直卧床,但不能剧烈运动,也要注意休息,避免疲劳,否则不利于恢复。”兰亦心耐心地、一条条地叮嘱着,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她深知这些注意事项对于泌尿系统感染患者的康复至关重要。
“好的,我记住了,谢谢兰医生。”张一鸣答得干脆。一直安静陪伴在张一鸣身旁的程辰,此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放心的神色,轻声对张一鸣说:“一鸣哥,你看兰医生也这么说,你这下可以彻底安心在医院养病了吧?公司那边的事就先别操心了,我都安排好了,交给林总他们处理就行,我一会儿回公司盯着,你放心吧。”
张一鸣转向程辰,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感激:“谢谢你程辰,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忙前忙后的。”
程辰闻言,脸上绽放出一个爽朗又带着几分亲昵的笑容:“哎呀,跟我你还这么客气干嘛?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兰亦心不想继续听这二人之间明显超越普通同事关系的对话,她转头对实习生小周交待道:“小周,等会儿查完房,你去跟今天值班的李医生说一声,请她帮忙跟进一下下午泌尿外科给35床的会诊,我那时候下夜班了。”小周连忙点头应下。
兰亦心交待完毕,正准备离开,却被程辰叫住。“兰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程辰站起身,语气礼貌但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请求意味,“您看,这双人间病房确实有点吵闹,一鸣哥他现在需要静养。能不能帮忙调整一个单人间?费用方面不是问题。如果有需要,我们也可以和王院长打一下招呼。”
张一鸣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正想开口说没必要麻烦,兰亦心却已经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位女士,要不要和王院长打招呼是你们的自由,但是很抱歉,我们肾内科病区目前只有双人间和三人间,没有设置单人间病房。这是医院的统一规划。如果张先生对住院环境有特别高的要求,无法接受目前的安排,我可以帮您联系一下国际医疗部,看看他们那边是否有空余的单间,您可以考虑转诊到那边继续治疗。”
她的回答既陈述了事实,也给出了看似合理实则门槛更高的替代方案,态度不卑不亢。
“不用了不用了,兰医生,就在这里治疗挺好的,给您添麻烦了。”张一鸣连忙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歉意,试图化解这微妙的尴尬气氛。
兰亦心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出了病房。张一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快步追了出去,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叫住了她。“亦心!”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急切。兰亦心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询问和不悦,似乎对他这种逾越医患界限的行为感到不满。
张一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关切:“亦心……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这些年,你……你过得好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期待,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点点不同于对待普通患者的回应。
“我很好。”兰亦心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张一鸣并没有放弃,继续说道:“我回国两年了,创办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其实……我回国后一直想联系你,想知道你的近况,但是……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深深的遗憾。
这时,跟在兰亦心身后的实习生小周,脸上已经毫不掩饰地投来了充满八卦好奇的目光,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心里兴奋地想着:哇,兰老师和这个帅气的患者之间肯定有故事!
兰亦心察觉到了小周的目光,侧头对她平静地说:“小周,这里没事了,你先下班回去休息吧,记得把我刚才交待的事情转告给李医生。”
“哦,好的,兰老师!”小周嘴上应着,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步三回头,满脸都写着“我想听后续”。在走廊拐角处,她正好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叶晓霞——肾内科资深的护士,也是兰亦心大学的校友兼多年的好友。
叶晓霞看着小周这副模样,好奇地问:“小周,查完房了?你一个人在这探头探脑的干嘛呢?你兰老师呢?”小周立刻像找到了知音一样,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近叶晓霞,压低声音说:“叶老师!我跟你说,咱们科昨晚新来了一个男病人,就35床,长得挺帅的,好像跟兰老师是旧相识!刚才在病房里,那气氛,啧啧,绝对不一般!”
叶晓霞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35床?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病历上写的名字是……张一鸣。”小周努力回忆着。
“张一鸣……?”叶晓霞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担忧,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些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片段,心中不禁为兰亦心忧虑起来。
“叶老师!看你这表情,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故事啊?快给我讲讲呗!”小周满脸兴奋,抓着叶晓霞的胳膊摇晃着,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这背后的八卦。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少打听!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叶晓霞佯装不耐烦,轻轻地把小周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推去,但她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她了解兰亦心的过去,也深知张一鸣的突然出现可能会给如今生活平静的亦心带来怎样的变化。
病房门口,张一鸣见小周离开,继续对兰亦心说道:“我回国后,去过江市医科大学的几家附属医院,也去过你老家云市的几家大医院,打听过有没有一位叫兰亦心的医生,但结果都是一次次的失望。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你来了京市发展。”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慨,以及些的委屈。
兰亦心却刻意忽略了他话语中那份“寻找”的意味,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语气疏离地开口:“原来张先生已经是公司总裁了,那得称呼您一声张总了。不过,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想,除了您的病情之外,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人话题可聊。”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张一鸣愣住了,脸上期待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抹苦涩的笑容:“亦心,八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直接。”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他原本设想过许多种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料到会是如此彻底的拒绝。他以为时间或许能冲淡一些东西,或许能让他们有机会以更平和的心态重新认识彼此。
兰亦心没有再理会他脸上那抹受伤的神情,径直转身离开。八年前,是他选择了分手,如今,他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副情深意重、仿佛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时过境迁,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等待一个早已离开的人。
查房结束,交接班完毕,回到家已是中午。兰亦心甩掉鞋子,一头窝进柔软的沙发里,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她感到身心俱疲。饥饿感阵阵袭来,脑子却因为过度劳累而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她懒洋洋地伸手接起:“喂,晓霞。”
电话那头传来叶晓霞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听你的实习生小周那个小八卦精说,张一鸣回来了?还住在了35床?”
“嗯,是啊,世界真小。”兰亦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回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没事吧?”叶晓霞关切地问,“你下班前我都没来得及找你说话。”
“能有什么事啊,”兰亦心轻笑一声,“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们早就各自安好,互不相干了。”
“那就好……”叶晓霞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就是跟你说,万一……万一他有什么想法,想跟你复合什么的,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别吃回头草啊!当初他那样……”
“哎呀,我的叶大小姐,你想多啦!”兰亦心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安抚,“我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去想那些陈年旧事。行了行了,先挂了啊,我要饿扁了,得赶紧觅食去,不然真要低血糖晕过去了。”
挂了电话,兰亦心揉了揉眉心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厨房走去,准备随便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而此时的张一鸣,坐在病房的床上,望着窗外京市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林立的高楼,心中满是苦涩与回忆。
他回想起刚到美国时的那些日子,学业压力巨大,还要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取生活费。每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狭小的公寓,想起和兰亦心在大学时那些简单却快乐的点点滴滴,孤独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然而,理智告诉他,相隔万里、前景不明的异国恋很难有结果,他一向是个现实大于浪漫的人。
在美国时,不是没有遇到过向他示好的女生,其中也不乏优秀动人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无法真正喜欢上别人。时间久了,他渐渐明白,那个笑容恬淡、眼神清澈的身影,虽然被深埋在心底,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它像一颗种子,在岁月的土壤里悄然生长。
那么多年过去,虽然从理智上讲,他知道世事变迁,很多事情可能都已物是人非,她或许早已结婚生子,拥有了全新的幸福生活。但他内心深处仍存着一丝执念,想亲眼看看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如果……如果命运眷顾,她依然是单身,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想再争取一次,弥补当年的遗憾与退缩。
回国后,他动用了一切可能的人脉关系,却找不到她的任何联系方式,仿佛她人间蒸发了一般。他第一时间就去到江市和云市各个知名的三甲医院肾内科寻找,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对肾脏病学很感兴趣,以后打算攻读这个方向。然而,每一次满怀希望的询问,换来的都是一次次的失望。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以为此生再也无缘相见时,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在自己最意想不到的时间、最狼狈的状态下,与她重逢。
张一鸣心中充满了不确定,他不知道,面对如今这个冷静、强大的,似乎已将自己完全隔绝在外的兰亦心,他是否还有机会,能够重新走进她的生活。
程辰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削着苹果,目光不时落在张一鸣写满复杂情绪的侧脸上,心中若有所思。一时间,一种微妙的、夹杂着担忧、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的寂静氛围,弥漫了整个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