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和风暖阳》叶听梧

2、秋夜舞会

　　华大的秋夜，天空像一块深蓝色的丝绒，被一轮清冷的满月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校园里，古朴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穿过梧桐树叶，在铺满方形地砖的小径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仿佛碎了一地的金子。

　　医学院与建筑学院联合举办的新生联谊舞会，就在这诗意的氛围中，于庄重典雅的礼堂二楼拉开了帷幕。

　　宽敞的会场被精心装饰过，墙壁上悬挂着串串暖黄色的小灯，如同闪烁的星星。会场中央，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轻轻笼罩着整个空间，给每一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面孔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音响里流淌出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一首接一首，不知疲倦。

　　舞池中央，已经有不少成双成对的身影。有些显然是舞林高手，踩着精准无误的节拍优雅地旋转、滑步；也有些是初涉此道的新手，略显笨拙地搂着舞伴的腰肢，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夹杂着低低的笑声和偶尔的道歉。

　　在这片热闹的边缘，兰亦心独自坐在一张藤编的扶手椅上。她穿着一件样式简洁的白色及膝连衣裙，柔软的棉质裙摆妥帖地垂落在她的膝盖上。乌黑顺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肩头，只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的耳际，随着她低头翻阅书籍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她坐的位置，离舞池核心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但奇怪的是，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隔音的玻璃罩——那些飞扬的裙角、闪亮的眼神、热烈的交谈声，到了她这里，都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音，与她手中的医学图册格格不入。

　　“亦心！”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静默。舍友林小满像一只欢快的蝴蝶，从舞池中央翩然来到她身边，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她热乎乎的手拽了拽兰亦心的衣袖，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发呆啊？我都看见啦！刚才明明有两个男生过来想邀请你跳舞呢，你怎么都摇头拒绝了？”她凑近兰亦心，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那个穿深蓝色衬衫、个子很高的，是今天舞会的主持人呢！好多女生都在偷偷看他，你倒好，机会送到眼前都不要！”

　　兰亦心纤长的手指将图册又翻过一页，指尖在那一页精细复杂的“心血管系统解剖图”上轻轻一点，仿佛那里有更吸引她的世界。她抬起眼，眉眼依旧温软平和，声音轻轻的：“你去跳吧，小满。我真的不会跳舞。”她顿了顿，看着舍友活力四射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知道的，我……不那么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林小满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强求不来，只好扁了扁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吧好吧，那你在这儿休息会儿，我自己去玩啦！你可别后悔哦！”说完，她灵巧地一个转身，奔向舞池另一边一个正在朝她热情招手的男生。恰在此时，舞曲切换成一首节奏更为明快、旋律活泼的维也纳圆舞曲。林小满银铃般的笑声混着轻快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她重新低下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图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医学名词和结构图上，但那些原本清晰的文字和线条此刻却像调皮的小蝌蚪，游来游去，怎么也看不进去。

　　“请问，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一个清朗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礼貌的男声，突然毫无预兆地撞破了那层“玻璃罩”，清晰地传入兰亦心的耳膜。这声音像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投入她此刻平静无波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兰亦心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先是落在一双擦得锃亮、款式经典的棕色牛津鞋上，顺着卡其色休闲裤管往上，是一件浅灰色细格子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第一颗纽扣，露出线条流畅干净的脖颈。再往上，是一张被温暖灯光镀了层柔光的脸庞：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一双明亮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里面闪烁着自信而友好的光芒。当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笑容时，右脸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便若隐若现，为他俊朗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亲和力。

　　兰亦心握着图册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她记得之前坐在旁边时，隐约听到几个女生兴奋地低语讨论过，眼前这个男生是建筑学院的风云人物，叫张一鸣，不仅成绩拔尖，还是学院外联部的部长，能力出众。此刻，他微微弯腰靠近她说话时，带来一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恍惚间让人联想到春日窗外新抽嫩芽的清新味道。

　　“抱歉，”兰亦心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过于直接和明亮的注视，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悄然落地，“我……不太会跳舞。”她习惯性地用疏离筑起一道防线。

　　出乎她的意料，张一鸣并没有像之前那些邀请者一样，听到拒绝便礼貌地点头离开。他反而极其自然地在她身旁空着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尴尬。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膝盖几乎要碰到她垂落的白色裙摆。

　　“没关系的，”他笑起来时，那双星子般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脸颊上的梨涡也更深了些，显得真诚而无害，“我可以教你啊，很简单的基础步。”他指了指自己胸前别着的、印有“工作人员”字样的精致卡片，主动介绍道，“我是这次舞会的组织者之一，建筑学院大二，张一鸣。”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那本厚厚的医学图册上，语气带着善意的探究，“你是医学院的同学吧？具体是学哪个专业的呢？”他的态度自然又坦诚，让人难以生出反感。

　　兰亦心将摊开的手册轻轻合拢，平静地回答：“对，我是医学院的。不过，我是江市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八年制的学生，只是这一学年在华大进行联合培养，上大一的基础课程。”她解释得清晰简洁，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八年制？”张一鸣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不同于普通本科的学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临床医学有这样的培养模式。”他的身体很自然地微微前倾，“听起来很特别，能和我稍微讲讲吗？比如，为什么要在华大读一年？”

　　或许是被他眼神中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兴趣所打动，也或许是觉得解释清楚能避免后续更多的疑问，兰亦心将目光投向舞池中旋转的人群，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八年制是本硕博连读。但教育部规定，医学八年制的学生，必须先在综合大学接受通识教育和自然科学基础课程教育。因为我们江市医科大学本身不是综合性大学，所以就和你们华大签订了联合培养协议。”

　　“原来是这样！”张一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在华大待一年，那可一定要过得丰富多彩才行啊！我们华大别的可能不敢说，但各个学院大师云集，高质量的讲座几乎每周都有；社团活动更是五花八门。”他的话语充满了活力，像是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幅绚烂的青春画卷。

　　兰亦心望着他眼中的光彩，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某本哲学随笔上偶然看到的一句话：“青春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最终抵达何处，而在于其本身所蕴含的、无限的可能性。”她心中微微一动，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过了几秒，又似乎觉得过于简短，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带着些微的客气与距离：“嗯，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尽量多参与一些的。”

　　张一鸣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语里那份刻意保持的疏离，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的神情。他反而放松地向后靠了靠，将双臂随意地搭在藤椅的扶手上，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舒适的阳台晒太阳。

　　“其实你不用这么拘谨的，”他忽然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更加自然、随性，褪去了一些“工作人员”的正式感，“不会跳舞真的没关系，舞会最主要的目的，本来就是让大家放松心情，多认识一些不同专业的新朋友嘛。”说着，他忽然再次站起身，然后面向她，非常正式地、优雅地微微躬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标准而绅士的邀请姿势，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所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就从最简单的慢三步开始，我保证，很容易学。”

　　兰亦心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她望进他的眼睛里，那里盛满的不是暧昧和试探，而是一种纯粹的善意和邀请。

　　不知是被这真诚的目光所打动，还是被现场热烈的气氛所感染，或者是潜藏在心底的、对“可能性”的一丝向往悄然萌芽，兰亦心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他温暖干燥的掌心上。

　　张一鸣的嘴角立刻扬起了更大的、毫不掩饰的愉悦弧度，他小心翼翼地虚扶在她的腰后，然后引导着她，一步步走向那片光影流动、音乐环绕的舞池中央。当他们的身影融入旋转的人群时，水晶吊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渐渐靠近、最终有些交融的影子。

　　兰亦心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咚咚咚地敲击着胸腔，但这心跳并非源于紧张或不安，而是一种奇异的雀跃与期待。她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张一鸣，原来，这就是被命运的齿轮轻轻推动了一下的感觉吗？像一片原本静静悬浮在空中的羽毛，忽然被一阵温柔的风吹起，飘向一个未知的、却令人充满期待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