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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外的患者 ...

  •   九月的京市,夏日的酷热已然褪去,早晚的风里带上了一丝清爽的凉意。京市第一医院肾内科的走廊上,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顽固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咖啡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又略带怪异的味道。

      晚上九点,兰亦心脚步匆匆地穿行在肾内科的长廊里,纯白色的白大褂衣角随着她利落的步伐在身后有节奏地轻轻摆动。作为京市知名三甲医院肾内科的主治医师,这样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状态,她早已习以为常。查房、门诊、会诊、患教讲座、病例讨论……她的日程表总是排得满满当当,仿佛身体里自带了一台永不停歇的引擎。

      “兰老师!”一个略显急促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兰亦心停下脚步,转身看到肾内科的护士袁梦晴正小跑着追上来。

      “怎么了,小袁?”兰亦心语气平静地问。长期的临床工作让她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沉稳。

      袁梦晴喘了口气,语速很快地说:“急诊科刚打电话上来,说送来一位急性肾绞痛的患者,初步判断是肾结石合并感染,发烧、血尿都比较明显,需要咱们科紧急会诊一下。”

      兰亦心闻言,只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脚步未作丝毫停顿,立刻朝着通往急诊科的电梯快步走去,“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一路上,她的脑海里已经在飞速地梳理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结石的大小位置、感染的程度、可能的并发症、需要立即进行的检查和处理方案……这种近乎本能的快速反应和临床思维,是多年从医生涯锤炼出的宝贵财富。

      穿过连接住院部和急诊科的长廊,急诊室特有的紧张气息扑面而来。兰亦心径直走向急诊医生办公室,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一位年轻的值班医生正伏在电脑前飞快地敲打着键盘,脸上带着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兰亦心微微颔首,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好,我是肾内科的兰亦心,来会诊。请你先简要介绍一下患者的基本情况和目前的检查结果吧。”她直接切入主题。

      值班医生赶忙从桌上的一叠病历中抽出一份,一边递给兰亦心,一边语速很快地汇报:“兰医生您好。患者是青年男性,主因‘右侧腰部剧烈疼痛伴发热、肉眼血尿1天’急诊入院。体查右侧肾区叩击痛非常明显。血常规提示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显著升高,感染指标也很高;急诊泌尿系B超显示右肾盂有一颗直径约8mm的结石,伴有轻度肾积水。考虑诊断是‘右肾结石伴急性肾盂肾炎’。”

      值班医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急诊科的夜晚从来都不轻松。

      兰亦心熟练地接过病历本打开。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基本信息栏,当“姓名”一栏那三个熟悉的汉字“张一鸣”跃入眼帘时,她翻动纸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恍惚。张一鸣…… 真是一个久违了的名字啊。世界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她心里默默地想着,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这个最寻常的理由来宽慰自己,试图压下心头那一点点因意外而泛起的涟漪。

      她迅速收敛心神,目光重新变得专注,仔细地浏览完病历上记录的症状、体征和关键的化验指标。合上病历,她对值班医生说了句“我去病房看看病人”,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患者所在的急诊观察病房。

      推开病房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液混合着止痛药膏的气味扑面而来。病房里拉着半幅窗帘,光线有些昏暗。靠窗的病床上,一位身着深灰色衬衫的年轻男子正半靠在摇起的床头上。他微侧着头,脸部线条轮廓分明,眉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紧紧地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尽管此刻被病痛折磨,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但他周身依然散发着一种沉静的优雅气质。

      兰亦心的目光落在患者脸上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尽管已经过去快八年了,尽管他的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增添了几分成熟男性的硬朗和沉稳,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这个身影,正是那个曾经在她青春岁月里留下深刻印记、却又悄然消失的张一鸣。

      口罩之下,兰亦心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扯动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惊讶、愕然、一丝荒谬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原来世上真的存在如此奇妙的巧合,就像命运开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小玩笑,让人猝不及防。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进入纯粹的医生角色。她走到床尾,站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面对每一位普通患者一样:“张先生,你好。我是肾内科来会诊的医生,我姓兰。”

      病床上的男人闻声,猛地将头转了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震惊,又迅速隐去。随即,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苦笑,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兰亦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目光中那转瞬即逝的异常波动。她保持着职业性的距离,用询问的语气平静地问道:“张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低沉。

      男人迅速垂下了眼帘,浓密而微卷的睫毛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声音还带着病痛导致的沙哑和虚弱:“没……没有问题。很抱歉,刚才失态了。因为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医生朋友也姓兰,这个姓氏不算特别常见,所以刚才有一瞬间,恍惚以为您是那位……朋友。”他解释得有些缓慢,措辞谨慎,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合适的词语。

      兰亦心握着病历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没有接这个关于“姓氏”和“朋友”的话题,而是顺势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病历和检查单上。

      “我刚才已经详细看过你的病历和急诊的检查结果,也和急诊科的医生交流过了。”她再次开口,完全是专业医生的口吻,“你目前的诊断比较明确,是‘右肾结石合并急性肾盂肾炎’。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尽快控制感染,然后再请泌尿外科的医生会诊,评估处理结石的方案,可能需要体外碎石或者手术。我已经为你开好了住院证,请你或者你的家属尽快去住院部办理一下入院手续。”她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病情、治疗方案和后续安排交代得清清楚楚。

      说完,她从白大褂口袋里的本子上撕下已经开好的住院证,递了过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没有再多看张一鸣一眼。完成必要的医疗程序后,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白色衣角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病房,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寒暄或追忆的空间。

      张一鸣怔怔地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张,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纸张传递来的、她指尖残留的微凉体温。他的目光落在住院证右下角那个清晰而熟悉的签名“兰亦心”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深邃,像是骤然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漾开层层复杂的涟漪。他紧紧盯着那个名字,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一鸣哥,把住院证给我吧,我这就去帮你办手续。”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一旁响起,适时地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说话的是那位一直安静站在床尾、穿着优雅知性的蓝色连衣裙的漂亮女生,她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妆容精致。

      张一鸣仿佛才从沉思中惊醒,有些机械地将纸张递了过去,低声道:“谢谢你了,程辰。”被称为程辰的女生接过住院证,目光也似有意似无意地在那个签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得体而温柔的笑容:“别客气,一鸣哥,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只是,在她转身离开病房的刹那,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猜测着对张一鸣与这位气质清冷的“兰医生”之间是什么关系。

      兰亦心按下通往9楼肾内科病房的电梯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将急诊科的嘈杂隔绝在外。在这狭窄、密闭、四壁光洁如镜的金属空间里,顶灯散发出一种过于明亮、甚至有些惨白的光线,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夜晚九点多的病房区,走廊里不再有白日的喧闹与繁忙。家属探视的高峰已过,病人的作息逐渐安静下来,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和病人家属压低的交谈声。脚步声、推车声、呼叫铃音都消散在了浓重的夜色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近乎凝滞的寂静。

      然而,兰亦心的内心,却并不如这医院的夜晚般宁静。张一鸣,这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那些记忆,在她心底沉睡了快八年,却在这一刻,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重逢,而被猛地惊醒。

      曾经,在刚分手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街角,某家咖啡馆,或者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在异国他乡的机场,她和张一鸣偶然重逢。她想象过各种可能的场景,有惊喜的,有释然的,或是不可避免的尴尬和物是人非的感慨。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在她最熟悉的工作场所,以最纯粹的医患关系,心底泛起的,只是些许细微的丝丝涟漪,很快便复归于平静,再难激起惊涛骇浪。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兰亦心微微仰头,后脑勺轻轻靠在冰凉的不锈钢电梯壁上,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发丝传入她的肌肤,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头顶刺眼的灯光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遥远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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