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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白露在元徽身后,好奇地想探头张望,被她用眼神制止。
      透过屏风缝隙,李元徽看清了那个身着青衫的少年——眉目清朗,面容白皙,鼻梁挺直,嘴唇微薄。
      白露心想:赶巧了,娘子应该喜欢这种周正的男子。
      这时,李父起身,对李母道:“衙门里还有些公务需处理,你们慢慢聊。”
      又对谢玄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李父一走,厅内气氛顿时松快了几分。
      谢玄暗自松了口气,感觉压在胸口的石头轻了些。
      李母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意,问道:“谢郎君近日在读什么书?”
      她看出他的拘谨,试图让年轻人放松些。
      “正在研习《礼记》。”谢玄忙正了正身形回答,不敢有丝毫怠慢。
      “哦?《礼记》博大精深,可有什么心得?”李母顺着话题问下去,想看看这少年的才学深浅。
      谢玄谨慎地斟酌着词句,生怕说错:“《曲礼》有云:‘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小侄以为,修身养性,安定心志,当从此处着手。言行举止,皆需心存敬畏,思虑周全,方能言辞安定。”
      回答中规中矩,是标准的儒生见解。
      这孩子虽略显拘谨,但基础扎实,言谈守礼,是个踏实读书的料子。
      李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二夫人谢氏。
      二夫人会意,眉眼含笑,语气更为亲切,带着长辈的关怀:“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听闻她偶染风寒,我一直惦记着。”
      “劳姨母挂心,家母已大好了,”谢玄恭敬回道,语气也自然了些,“前日还念叨着,说过两日天气晴好,定要过府来探望您,与您说说体己话。”
      李母微微颔首,心下越发满意。
      家世相当,亲戚知根底,少年人虽稍显青涩,但举止守礼,学问扎实,性情看起来也温和,确是良配。
      元妮那孩子,总该满意了吧?
      屏风后,元徽默默听着,心中毫无波澜。
      对答还算得体,引经据典也恰当。
      但是看上去他也是个读书读迂腐了的,不懂得变通。
      “时辰不早了,留下用顿便饭吧,我吩咐厨房备了些家常菜式,莫要拘礼。”
      李母温声道,语气中已带了几分对待子侄的亲昵,这已是明显的认可信号。
      席面设在小花厅,窗外是几竿翠竹,被雨水洗刷得绿意盎然。
      菜式精致却不显奢靡。
      有时兴的羊肉锅子、清蒸鲫鱼、笋干、并几样时蔬小炒,两种汤。
      李母与二夫人言笑晏晏,主导着席间话题,多是询问谢玄家中情况、国子监见闻,谢玄则小心应对,不敢有丝毫失礼,每菜夹不过三次,举止合规合矩。
      元徽安静地坐在母亲下首,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细嚼慢咽。
      偶被母亲或二婶问及,才简短地答上一两句,声音清凌,神色淡然。
      “元妮近来在读什么书?”二夫人故意将话题引向她,想让她在谢玄面前展露才学,也好让两个年轻人有些交流。
      “不过是些诗词杂记,闲来无事,聊作消遣而已。”元徽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她并不想在此刻展露什么,尤其是对着一个看似无法理解她内心世界的人。
      谢玄终于找到机会与她直接说话,带着些小心翼翼,放下筷子,恭敬地问:“李娘子也喜读书?不知……不知最爱哪位诗人的作品?”
      他想找个安全的话题,展示自己的风雅,也了解一下这位清丽绝俗的李二娘子。
      元徽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如同院中那潭不起波澜的池水:“谈不上最爱,随性而读,兴之所至罢了。”
      她不愿轻易透露自己的喜好,尤其是在这种被安排的场合下。
      谢玄被她淡然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连忙道:“哦……我最近在读杜工部的诗,”他试图展示自己的才学与品味,吟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沉郁顿挫,忧国忧民,实在精妙无比。”
      这是当下士子间最推崇的诗风。
      元徽却只淡淡应了声:“杜诗确是佳作,忧国忧民,足见诗圣胸怀。”便不再多言。
      心中却暗忖:杜诗固然是好,她更爱李太白之豪迈不羁,王右丞之清静空灵,甚至是一些不知名诗人的奇崛险句。
      但这些,目前不必与眼前这位恪守规矩的谢郎君说。他大概也不会理解她心中所想。
      她心中暗叹:终究是话不投机。
      听着谢玄论及诗书,引经据典却无甚新意,只觉陈腐无趣,心下索然,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世家贵女得体而疏离的浅笑。
      这笑容,如同面具,将她真实的情绪隔绝其后。
      谢玄悄悄抬眼,看向对面垂眸静坐,细嚼慢咽的女子。
      李元徽姿容清丽,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确是他生平所见颜色极好的女子。
      肌肤胜雪,在藕荷色衣衫的映衬下,更显莹润。
      可那眼神为何如此冷淡?
      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冻结在外。
      他心头一紧,愈发不敢多言,只觉这顿饭吃得比在国子监听讲学还要耗费心神,背上又隐隐冒汗。
      一顿饭便在这样略显客气而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谢玄起身,恭敬告辞。
      李母亲自将他送至院门口,温言道:“回去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李母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又看向默默跟在身后的女儿:“元妮,你看此人如何?”
      她满心期待,觉得这次女儿总该点头了。
      元徽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看不出她眼中情绪,
      元徽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但凭母亲做主。”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欢喜,也听不出抗拒,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李母面色一喜,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神色:“你当真愿意?往日里给你相看,你总是推三阻四的,难得这次你点头。”
      她以为女儿的沉默和顺从便是认可。
      “母亲和二婶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元徽依旧垂着头,声音轻缓,听不出波澜。
      她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也不愿再让母亲为难。
      这桩婚事,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处,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更何况他同谢玄虽不相熟,但也算有些话语可聊。
      她选累了,也不想选了。
      找不到自己喜欢的,那就找家人喜欢的。
      李母大喜过望,连声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与你父亲细细商量。外面天冷,你今日也劳神了,先回房歇着吧。”她心中的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
      元徽屈膝行了一礼,姿态娴雅地告退:“女儿告退。”
      看着她离去时娉婷却略显孤清的背影,李母脸上笑意更深,转头对身旁的崔嬷嬷低语:“快去前头书房问问老爷何时得空,就说……元妮的婚事,有眉目了,需得尽快议一议,最好早些遣媒人走个过场,把名分定下来,也免得节外生枝。”
      女儿好不容易松口同意,她自然比谁都要急,大女儿不回来,她便把心思都放在小女儿身上。
      崔嬷嬷也喜滋滋地应了声“是”,快步向前院走去。
      回徽岁阁的路上,长廊下还挂着未干的雨珠,晶莹剔透。
      白露仍沉浸在方才的会面中,话语里满是雀跃与憧憬:“娘子,我看谢家郎君真是顶好的!模样周正,性子瞧着也温和,又是二夫人娘家的亲戚,知根知底,再妥帖不过了!”
      她扶着元徽的手臂,声音轻快。
      她掰着手指细数好处:“您瞧,他说话文质彬彬的,待人接物也守礼,又在国子监读书,学问是好的,将来科场得意,必定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夫人和二房夫人都满意得很,这婚事要是成了,岂不是天作之合,两全其美?娘子您往后可就安稳,不用再看画册了。”
      元徽却只是静静地走着,廊外池塘中的残荷在雨后的微风里轻轻摇曳,枯败的叶茎挂着欲滴的水珠,像极了她此刻无处着落、潮湿沉重的心情。
      池水倒映着灰白的天光,深邃不见底。
      她听着白露欢快的絮叨,心中却并无半分涟漪。
      是啊,谁都满意。
      父母满意,亲戚满意,连贴身丫鬟也觉得好。
      家世、相貌、人情往来,样样都挑不出错处。
      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稳稳妥妥。
      这样一个郎君,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良配”。
      可她心底却是一片寂然,空落落的,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戏文,而她只是个被迫坐在前排的看客。
      不喜欢,却也算不上厌恶。
      只是一种深沉的无奈和认命。
      若无意外,若无风浪,想必……她未来的夫君,便是他了吧。
      她早已想透,左右不过是一场依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缘,这世间女子,无论贵贱,哪个不是这般过来的?
      祖母是如此,母亲是如此,将来她的女儿,或许也是如此。
      若能求得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是万幸,又何须奢求志同道合?
      那本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白露见李元徽蔫蔫的,也不多言了,闭上嘴跟在元徽身后。
      当夜,万籁俱寂。
      外间值夜的白露、白霜早已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陷入了沉睡。
      元徽却毫无睡意。
      她失眠了。
      悄然起身,未惊动人,只披了件月白色的软缎外袍,执起一盏小小的灯,无声地走向与卧室相连的小书房。
      赤脚踩在冰凉的木板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昏暗的烛光在书房里跳动,映亮了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
      她恍惚之中看见了那日她拒绝的那些画卷都悬浮在昏沉的暗影里。
      王家郎君、郑家郎君、吴家郎……还有今日那位拘谨守礼的谢玄。
      他们似乎都渐渐模糊了面容,成了一个“合适”的字,一个符合所有人期望的、她未来夫君的影子。
      这些影子重叠在一起,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伸手,指尖拂过冰凉的书架,那上面有《孙子兵法》、《鬼谷子》、《山海经》、《史记》……
      甚至还有她偷偷抄录的一些游侠列传、边塞诗篇。
      这些,才是她真正心之所向。
      指尖停留在一本怪侠古籍上,心头第一次涌上清晰而沉重的茫然。
      究竟,她喜欢什么呢?她所求的来日,是什么?
      是能与她一起探讨这些“不入流”的学问?是能理解她为何会对山川地理、排兵布阵感兴趣?
      是能拥有一个不困于庭院深深、能放眼更广阔天地的灵魂吗?
      她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自己所喜欢的,是否符合别人所期待的。
      她所相识的人里,王家五娘子喜古琴,郑家二娘子喜作画,陆家三娘子喜刺绣。
      而她,喜欢的是不被世人所理解的东西。
      会有人接受这样的她吗?或许不会吧。
      父亲不理解她,母亲也同样不理解她。
      祖父年事已高不闻窗外事,家中与她相邻的女子又没有,堂哥倒是有,但奈何男女有别。
      从未有人问她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只要求她‘循规蹈矩’,到了适婚年龄便直接替她相看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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