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65、第六十五章 砺刃

　　渊阁夜话，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尘封往事的大门，也让慕容清羽肩上的担子骤然沉重了许多。仇恨不再仅仅是个人的血海深仇，更与一桩可能动摇国本的旧案、与慕容家能否沉冤得雪紧密相连。

　　然而，慕容渊并未急于让他立刻投身于复仇的烈焰之中。

　　“仇要报，真相要查，但前提是，你得先有一副能扛得起这副重担的身躯，和一把足够锋利的刃。”慕容渊的话语冰冷而现实，“你的伤，至少还需半月才能恢复到不影响动手的程度。这半月，对你而言，不是休息，而是砺刃。”

　　于是，慕容清羽在墨城的生活，进入了一种规律甚至堪称严苛的节奏。

　　每日天未亮，他便会起身，于听雪轩的庭院中，迎着山谷间清冽的晨霭，修习“归元吐纳法”。这套心法平和醇正，与他原本霸道凌厉的“惊羽诀”内息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如同水与墨的交融，渐渐调和着他因重伤而略显躁动虚浮的根基，使其愈发凝实沉静。他能感觉到，受损的经脉在每日的温养下，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修复着，丹田处那刺痛的滞涩感也一日日减轻。

　　吐纳之后，便是药浴。慕容渊亲自调配的药汤，色泽深褐，气味辛烈，浸泡其中，如同千万根细针扎入毛孔，带来剧烈的刺痛与灼热感，但药力过后，通体舒泰，筋骨仿佛都舒展了几分。苏晚晴每日都会守在外面，听着屋内偶尔传出的压抑闷哼，心疼不已，却也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

　　午后，则是慕容清羽与墨桓相处的时间。墨桓，这位墨城实际上的大总管，不仅精于管理，自身亦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尤其擅长刺杀与隐匿之术。慕容渊将他派来，用意不言自明。

　　他们并不直接过招，慕容清羽的身体还承受不住剧烈的对抗。墨桓更多的是向他讲解北疆各方势力的错综复杂关系，分析“血狼营”的作战风格、人员构成以及可能的弱点，传授在复杂环境下追踪与反追踪的技巧，甚至包括如何利用北疆特殊的天候、地貌来设伏或脱身。

　　“北狄王庭并非铁板一块，三大部落貌合神离，我们可以利用……”
　　“‘血狼营’装备精良，擅长集团冲锋，但小股渗透作战，灵活性不如我们墨卫……”
　　“雪原追踪，要注意风向和雪层下的空洞；荒漠之中，水源和特定的植物指向是关键……”

　　墨桓的讲解细致入微，结合着渊阁内庞大的沙盘和情报卷宗，将一幅生动而残酷的北疆生存与斗争图卷，清晰地展现在慕容清羽面前。这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凝聚了慕容渊和墨卫多年心血的经验结晶。慕容清羽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他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更多是凭借个人武勇和家族背景行事，而在真正的势力角逐与残酷生存面前，这些还远远不够。

　　苏晚晴也并未闲着。她在征得慕容渊同意后，开始接触墨城内部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日常事务管理，凭借她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和细心，在某些流程优化和物资调配方面，竟也提出了不少让墨桓眼前一亮的建议。同时，她坚持跟着赵青学习防身术，甚至对墨城工坊里制造的一些精巧机关产生了浓厚兴趣。她知道，她可能永远无法像慕容清羽那样冲锋陷阵，但她希望自己至少能拥有自保之力，并且能在其他方面为他提供助力。

　　偶尔，在训练的间隙，慕容清羽会和苏晚晴在墨城中散步。他们走过坚固而冷清的街道，看过训练场上墨卫成员沉默而高效的对抗演练，也曾在傍晚时分，站在较高的廊道上，眺望整个盆地中渐次亮起的、如同星辰般的灯火。这座冰冷的城池，因其独特的存在方式和明确的目标，渐渐在他们心中有了不一样的重量。

　　“这里……像另一个世界。”苏晚晴轻声道，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一个为了生存和复仇而建立的世界。”慕容清羽握紧她的手，目光掠过那些巡逻的黑甲卫士，“三叔他……独自支撑这一切，这么多年。”

　　他能想象慕容渊这些年所承受的压力与孤独。以一己之力，在皇权的阴影下，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势力，其间的艰辛与危险，不言而喻。这份坚韧与隐忍，让他对这位堂叔，除了血缘的亲近外，更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

　　这一日，慕容清羽结束与墨桓的课程，感觉对北疆狄族一个部落的习性有了新的了解。回到听雪轩，却发现慕容渊正在院中等他，手里拿着一封薄薄的、封着火漆的信笺。

　　“你的‘刃’，磨得如何了？”慕容渊将信笺递给他，问道。

　　慕容清羽接过信笺，并未立刻拆开，而是沉声回答：“内息已稳，经脉恢复七成。北疆局势、‘血狼营’战法，亦有所了解。”

　　慕容渊点了点头，看不出满意与否，只是道：“看看这个。”

　　慕容清羽拆开火漆，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其仓促和危险的情况下写就，内容更是让他瞳孔一缩。

　　信是潜伏在北疆大营的一名高级暗桩冒死传出的。内容证实了慕容渊之前的猜测，萧煜宸确实对那封可能存在的“密信”耿耿于怀，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此次派来的钦差，明为犒军督战，暗地里真正的任务，是秘密调查二十多年前“玉玺案”相关的一切线索，尤其是寻找当年可能接触过此案的、如今还在北疆的旧人。信中特别提到，钦差携带了皇帝密旨，拥有先斩后奏之权，已有两名低级军官因“妄议朝政”被秘密处决。

　　“萧煜宸……他害怕了。”慕容清羽抬起眼，琉璃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皇帝越是如此大动干戈，越是证明那桩旧案和那封密信的真实性与杀伤力。

　　“他越害怕，动作就会越大，破绽也就会越多。”慕容渊语气冰冷，“这是我们的机会。被动躲藏，终非长久之计。我们需要主动出击，在他编织的铁幕上，撕开一道口子。”

　　“三叔的意思是？”

　　慕容渊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手指在冰冷的石面上划过：“那个钦差，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他对当年旧案知之甚详，是萧煜宸的心腹。拿下他，或许能撬开他的嘴，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

　　慕容清羽心中一动，这是要主动对朝廷钦差下手！此举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必将引来萧煜宸更疯狂的报复。但正如慕容渊所说，这是打破目前被动局面的最快方式。

　　“我的伤已无大碍，可以行动。”慕容清羽没有丝毫犹豫。

　　慕容渊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在评估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是否足够坚韧。“你的任务，不是强攻，而是配合。墨桓会制定详细计划，你需要做的，是精准地执行，并在关键时刻，给予目标致命一击。这，将是你伤愈后的第一战，也是对你这些时日‘砺刃’成果的检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慕容清羽迎着他的目光，感受到了那其中蕴含的期望与考验。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股因即将到来的行动而微微躁动的内息压下，沉静地点头：

　　“清羽明白。”

　　手中的信笺仿佛变得滚烫。平静的砺刃时光即将结束，真正的锋刃，终要见血。